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河无梁【完结】>第23章 【第22章】烛年以风为酒,雪夜谁未白头

  想不起那片黄叶是从哪杆枝头飘落的。只看到它落在水泥路面,不消一夜,就枯瘦得可见每分脉络。

  而后碎裂在路人鞋底,留下半声叹息。

  刚从车上下来的吴缺,抬起脚,任风吹走了碎叶。

  他往前两步,走入整场西风之中。

  似乎还有些浓烈的黑气味,来自那辆撞上石桩的车。车阴影里蹲着一个年轻人,埋头修理着什么。

  吴缺看看他,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却没说话。

  那年轻人一心想着怎样应付可能的责难,因而没能察觉,其实那声笑并非不悦,而是出自真心。

  他怎么会想到呢?在这清寒入骨的夜晚,经历刚刚那番折腾,吴缺非但没有心慌意乱,甚至比以往还要平静,还有一阵舒爽……那种近似于恶作剧得逞的心情,本不该属于老年人的心情,占据了吴缺全部的身心。

  王广路却不在乎这些,正在后备箱翻找着工具,找到后一股脑儿地丢给那年轻司机,就不再管。他从后座拽出一件军绿色大衣裹上,皱皱鼻子……憋着一个喷嚏,没打出来,痒得难受。

  吴缺已经缓缓踱过几步,在限宽石桩上坐下,对着天上露出的一弯新月,喊住了他。

  “王侄……”

  “啊……”王广路应了一声,揉过鼻子,掸掸另一个石桩上的灰,也慢慢坐下来。

  路灯太白,太冷,照得总意气风发的吴缺都老了几分,对王广路说的话也显得年与时驰起来。

  “王侄……你说,是不是人活得越长,就要花越长的时间去想以前的事?每天一没事干就陷进去,然后就越想越久,越想越老,做事的心劲儿都被耗没了?”

  “这话怎么说起来?”

  王广路双手揣兜,有些心不在焉,将半张脸埋进衣领里,反问道:“别的不管……换了哪个人到您这岁数,有这么好腿脚的?”

  吴缺依旧沉默坐着。

  他知道王广路没听懂他说什么,便也无力再讲。

  “阿嚏!——”

  王广路的那个喷嚏还是没憋下去,觉得无聊,转头对司机问道:“怎么?要修多久啊?”

  那人还没敢抬头,嗫嚅两句:“……不,不要多久,外壳以后再说,眼下就换个胎的事儿……”

  吴缺见状,难得仁慈,替司机开脱两句:“别催了,横竖追不上,由他们去……”

  王广路很奇怪地看着他,就见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袋热腾腾的米糕,取出其中一块,就着寒风咬了一口。

  “年轻人跑得多快啊,我们这些老东西,怎么追得上……”说着,将另一块递给了王广路。

  王广路从口袋里哆哆嗦嗦伸出两根手指接来,三两口就咽下了整块糕:“跑得快算什么?谁年轻那会儿跑得不快?这帮丫头小子,走的路不还是没咱过的桥多?”

  吴缺摇摇头:“……然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这又是啥意思?”

  “没意思。”吴缺发觉自己没太多胃口,把剩下的米糕又放回袋子揣了起来,“张部长的消息有了?”

  “……哦,有了,半小时前发了条。说今早没亮那会儿,就从渤海口上了英国佬的游轮,这当口,人都飘到太平洋了吧?”

  “真逃了?”

  “可不嘛,要说他才算跑得快呢……”

  “是啊,千军万马兵临城下,也能跑开,有点本事。”

  “啧……也就他这速度,能这么快混到这个位置……”王广路恍惚着,明白些什么,“还是您老说得对,有的小年轻跑得就是快……”

  “……怎么?”

  “也没怎么,想起点破事儿罢喽……

  “我在地下待的日头,要真计较,怕比您老还长不少吧?……那会儿老一个人,无聊,有空也听点儿新闻,嗨,其实就当听个笑话……

  “怎么说呢……自从上了年纪,看看那些坐在头把交椅的后生,就越觉得人和人不一样……您说说,咱怎么就让比自己小那么多岁的人给管着,他们管咱一个两个也就得了,还就能管着几万万人……

  “……啧,人,生得就不一样……”

  王广路说得真诚,可吴缺知道他确实只把这些当作玩笑,便也随口道:“还是你生迟了一二十年,听了好多年‘人人平等’的瞎话。换我少年那会儿,就没人拿这东西来唬人……你再挣挣命,说不定再过一二十年,也没人再拿这话骗你了……”

  王广路一挥手,叹口气:“那还是亏啊!想想年少时,怎么就打心眼里信这些话,瞧这话说得多漂亮……还不都是说给没苦吃的王八蛋信的,咱哪有那福气……”

  他们无心,可修车的司机拿袖口擦了擦脸,已不自觉听进去两句,听到泪都快冻住,才修好了车。

  等他转脸过来,也想长叹口气时,两个老头就已只顾着哈哈大笑了。

  ……

  “是,张古夏是正部长,但他从副职升上来才两年。”

  山区别墅地下室中,闻山白淡淡说着,肯定了肃衣的发现。

  他便一点就通,不胜唏嘘:“竟然是这样……那这杀手,也太惨了……”

  温起似乎没吃腻那破饼干,还吱吱呀呀嚼着,不明所以道:“什么惨?”

  肃衣向来比闻山白还有耐心些,便慢慢解释道:“这杀手还当张古夏是副部长,说明什么?”

  “啊?”

  “只要有网,随便谁都能查到全国官员任职情况吧?除非这几年里,他基本没碰过网络、电视之类的东西,一直都在逃亡,甚至过着野人日子。”

  温起手里一顿,吸进半口冷气:“……他还这么年轻……就……诶?是已经死了吧?”

  “嗯,死得还不太好看。监控,应该没多少有价值的信息了……”那张有些顽固的男人面孔,那已经牵起了太多她心底的不安,闻山白重新闭目休息,不再看向屏幕。

  “真惨,”温起点点头,放下手里饼干,向主机箱走去,“那我这就把内存条拆走?”

  “不……”闻山白没睁眼,只是向前伸出手,制止了他。

  他回头一看,仍是疑惑:“……你不是说没什么价值了吗?”

  “是没有……但或许,可以把录像留到信号恢复的时候?”闻山白从口袋摸出之前房间里顺来的手电,不自觉在手里转了起来。

  是雪谨慎了些,还在其他画面中,重复寻找可能线索,插进来问道:“什么打算?”

  “……从哪里说起呢?”

  闻山白睁眼,环顾房间一周,察觉到气氛过于沉闷,便朝此地的智商低谷走去,还不怀好意笑了笑。

  就见她拍上温起的肩膀,慢条斯理道:“这么问吧,道长,如果你是要看监控的那些人,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温起老实孩子模样,还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你们刚刚不是说,就两种可能?要么现在明抢,要么等信号恢复了再传送出去?”

  “对啊,”谁知闻山白同样一脸无辜,摊手道,“那你刚刚打算做什么?明抢吗?”

  瞬间给温起整不会了。

  他还愣着,甚至连辩解的话都找不出半句:“诶?不是?……你什么?我拆内存条还不是?……嘿?你怀疑我做什么?”

  肃衣单手摸额,有点同情地拍拍温起:“得,还有这心情,说明她脑子清醒。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温起又是好一愣,才明白闻山白在拿他玩笑。

  闻山白连忙侧身躲闪,避开他投来的凛冽目光,笑道:“这不是怕睡过去吗?……”

  见温起并不买账,她赶忙说起正事:“咳,现在他们既然不现身,就得等网络信号恢复,那如果信号恢复时,发现文件没有被发过去,又当如何?”

  是雪受不了这几人的聒噪,直截了当接道:“立刻动手,消灭现场。”

  “……为什么?不也可以……先进来看看情况?”温起不挣扎了,承认自己没有勾心斗角的经历,看了眼是雪,不情愿问出这话。

  还是肃衣解释道:“只要没收到视频,就说明视频要么已经被销毁,要么落入我们手中。前者代表这个现场毫无价值了,后者更糟,这里非但没价值,还多了更多变数。要是那时,还打开出去的通道,就给房间里的人创造了逃跑机会啊。换你,也不会这么做,而是先……”

  “放火烧山啊……”温起喃喃道,不是滋味,“……我们横竖都是死了?”

  “也不是……对了各位,有没有喜欢的国内游戏啊?”

  闻山白从是雪那里接过椅子,代替她坐到那个位置,问了这么句看似没边际的话,这次倒没继续卖关子,而是说道:“电影也行,但是没办法这么快切换到下载界面……哦,我是说先开几个网页,输入官方网站地址,一会儿开始视频传送时,后台挂着几个客户端下载,占用传输通道的话,就好多了……”

  “也行。”是雪随口报了几个游戏名字,虽赞同这个做法,话里仍不轻松,“或许,他们会认为我们没有发现监控,继续等待收件……

  “大雪天本就不易消除人车痕迹,留在外面的暗哨,人数不可能多。一边得听着接收文件那端人的消息,一边还要准备放火、撤离,有个防守薄弱的时机,或许我们能打个时间差,主动从内部突破?……”

  “对。”闻山白点点头。

  温起见他们已有方案,便也不再干涉,只是惊奇:“……是局,您也玩游戏啊……”

  “……”是雪听他这么称呼,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什么。

  闻山白立刻看懂情况,让出座椅位置。

  为防暴露警方身份,是雪首先将地下室的监控摄像头破坏掉,然后坐到电脑前,改写了那个自动传输文件的程序。

  这样,视频序列就会按照街溜子厂长房间、杀手房间、客厅、闻山白肃衣房间、地下室的顺序传送,尽可能减少传送重要信息出去的机会。

  等她处理完,闻山白和肃衣凭借记忆,在空白网页中输入了几个可以直接启动下载大型游戏的地址,随时准备按下回车。

  仿佛万事俱备,但是雪考虑得还是太多。

  “房子里还有俩活人……”她不自觉念着,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街溜子和半死不活的陈拾,眼神看向正在一边闲逛的温起。

  闻山白也有自己的打算,并不愿多管外人闲事,赶紧用正当理由打断,抢先道:“道长,阿肃那身体你知道的,一会儿要是有机会,能不能带他……”

  温起不知道两人想法不同,只听到闻山白的方案,回答得就很干脆:“行,有机会再揍你。老肃我一定得带走,只要你们有把握,我带一个四肢健全的人还是没问题的。”

  是雪暗自叹息,没再异议,只是心下愈发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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