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起遮光帘的会议室里坐满了方申分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因前几日总裁又回了趟N市总部,述职会议便推到今天才启动,这些素日里无组织无纪律惯了的人揣着忐忑,同僚在前方投影幕布前述职,他个个噤若寒蝉,连李济州的脸色都不敢看。
只有做会议记录的助理卢敏莉注意到了李济州时不时掩嘴咳嗽的动作,好在分公司本身业务量不多,一个小时结束会议后,卢敏莉收起电脑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济州后面,走了一段路才试探着问:“李总,你是不是感冒了?”
话音落,李济州又以手抵唇咳了一声,带着很浓的鼻音道:“嗯,小感冒,已经吃过药了。”
“去医院看了吗?”卢敏莉建议:“这季节是流感高发期,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
“看过了。”李济州随口搪塞,疾步走回办公室。
坐进办公椅,李济州长长出了口气,脑海里过着方才会议上的内容,分公司作为办事处一般的存在,业绩向来是锦上添花里的那朵无足轻重的花,但他既然敲锣打鼓地来了,就不能单是个摆设,必须得做出点成绩,堵住董事会那帮老家伙的嘴,也为不久的将来他要做的那件事夯实基础。
一直捱到晚上,李济州从逐渐昏沉的大脑和呼吸间愈加灼热的气息中觉察出,他可能是发烧了。
在N市一个电话就能叫家庭医生上门解决的问题,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李济州也只能上网搜了个就近的医院,准备挂个急诊吊水。
司机把车开出来在公司楼下等着,出了电梯一股凛冽寒风吹得人快要窒息,发着烧的人更加惧冷,李济州裹紧外套坐进后座,手机却在这时震动起来,他掏出一看,屏幕上显示着顾西恩的来电。
“李总?”
“嗯,什么事你说。”他待人接物向来绅士,即便先前受过不少顾西恩的奚落。
“你最近在B市吧?”
“对。”
“那太好了。”顾西恩松了口气,接着说:“你现在有时间去净之那儿看看吗?”
李济州心头一跳:“他怎么了?”
顾西恩叹道:“唉,他下午原本是回去看望黄董的,却不知怎么的父子俩又吵起来了,我猜应该是跟催他尽快成婚有关,因为我妈打电话过来也提了这事,还说净之被当着来做客的几个亲戚的面儿挨了黄董一巴掌,然后开车走了。但这事说来也奇怪,净之以往也不是没被催过,怎么这次反应这么大……”
这句话像巨石重重撞击在李济州心口,为什么?怎么想都是因为他昨天在故意激将的语境下说出的那番话,他没料到自己的口不择言会在黄净之内心掀起这样大的触动。
“那他现在?”
“我不确定他在哪儿,也许是回了市中心那套房子,也许在其他地方,我人不在B市,他也一直不接电话,所以——”
“交给我。”李济州沉声道:“我在路上,现在就过去他那儿,另外麻烦你把B市他可能会去的地方列一份清单发我。”
挂了顾西恩电话,李济州让司机改道回住处的小区,对方一愣,“老板,不是要去医院吗?”
“先不去了。”李济州哑着嗓子道:“有更重要的事。”
二十多分钟后,李济州摁响了黄净之家的门铃,楼下保安经过这两回都已经眼熟了他,又知道他是另一栋楼的业主,直接免登记就给放行了。
等了三五分钟,里头无人应答,手机也持续不接,李济州心慌意乱,又跑下去询问保安是否留意到十七层的业主今晚回来过,保安已经换了一轮班,摇摇头说没注意。
那边顾西恩发了几家黄净之在B市偶尔会光顾的几家店,都是隐私性极高的会员制,李济州不确定能不能进,但迫切想找到黄净之的念头让他顾不上在意这些,大不了硬闯。
就在李济州急冲冲赶赴第一家店的路途上,黄净之那久未回应的手机终于被接通,只是里头的声音不太对,是个陌生人。
开门见山第一句还是质问李济州的:“你哪位?”
李济州心一凛,声音跟着阴沉,裹着不可撼动的压迫感:“这话应该换我问你,让手机的主人接电话。”
“他现在接不了。”那边轻笑着,很是挑逗,“抱歉哦,先生,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让他接电话!”
突然高昂的怒吼连前座的司机都好险被吓到方向盘打滑,那边顿了顿,说:“可是先生,手机的主人给你的备注是,有害垃圾诶。”
李济州压了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那你告诉我地址,有备注最起码能证明我是他朋友。还有,我劝你别动歪脑筋,他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
“好吧。”对面人像是玩够了,恢复正常语气道:“我家队长心情不好,所以喝多了,随随便便把他丢给坏人我是不放心的,先介绍一下你自己。”
李济州深呼吸一个来回,忍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和即将告罄的耐心,一字一顿道:“我叫李济州,是他的前男友。”
对面夸张地发出一个感叹的音节,没头没尾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花好月圆啊。”
挂断电话,颜砚扭头看着仰靠在沙发背上以手遮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醉倒了的黄净之,兀自感慨道:“队长啊队长,原来你跟小白的感情路都这么坎坷,啧啧……谈恋爱果然折磨人,还是搞事业最开心。”
李济州在B市那条闻名遐迩的酒吧街上找到了颜砚指路的那家,兴许是对方提前打了招呼,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甚至已经有服务生在电梯口等候许久,听他报了大名后,引着他径直通往包厢。
进去第一眼李济州就看到了茶几上横七竖八的酒瓶,来了两个深呼吸,颜砚在沙发旁朝他招手,很快一愣,乐道:“原来就是你啊。”
李济州也认出了这位就是上回在私房菜馆碰见的那个,确定是黄净之的朋友无疑,再看偌大的包厢只有他们两个人,稍稍放下心,走过去扫了眼满桌的酒瓶子,问:“他喝了多少?”
“没多少。”颜砚道:“队长酒量不行,两三瓶啤的就倒了。”
“其余都是你喝的?”
“哪儿能啊,我又不是牛,几个练习生小孩喝的,队长心情不好么,我带点人过来热闹热闹。”
李济州刚刚降下的血压蹭得又上来了,冷冷瞪了颜砚一眼,走过去动作轻柔地拉开黄净之盖在眼睛上的胳膊,靠近了问他:“难不难受,我现在带你回家?”
黄净之闭着眼睛摇头,也不知有没有听出他的声音,很倔地说:“不想回。”
“好,不回。”李济州毫无原则道:“那你也不能这样睡,明天起来会头疼的。”
他声音既是刻意放轻,也带着有气无力的沙哑,包厢暖气打得很足,黄净之喝了酒更觉得燥,李济州滚烫的掌心贴着手腕处的皮肤,被他难受得挥开了。
若是以往,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自是不在话下,可此刻他烧得头脑昏沉四肢酸痛,怕稍不留神再把人给摔了,于是朝颜砚挥了下手。
颜砚现如今也是娱乐圈炙手可热的金牌编导业内大拿,素来都只有他对人呼风唤雨的份儿,被李济州招呼小弟一样地使唤,人都愣了。
那边李济州不耐拧眉:“过来帮个忙,我的车就在门口停着,帮我一起扶他出去。”
颜砚双腿跟不听使唤一样起身走了过去。
黄净之很少喝醉,因为都是浅尝辄止,当艺人那会儿就自律得可怕,不过更取决于他从小养成的家教,君子律己又慎独,不允许自己在任何场合出现任何逾规的行为。
所以一旦喝醉,仿佛骨子里被压抑的本性暴露出来,变得好不讲道理又难以沟通。
“……我不回家,别碰我……”
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话,挥舞着双臂好几次都差点好险抡到李济州脸上,最后被他找准时机擒住手腕摁在头顶,黄净之不悦地蹙起眉,睫毛颤抖几下睁开迷离醉眼,与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四目相对。
但还是说,“我不想回家。”只是声音里平白多了几分委屈。
“不回家。”李济州柔声道:“去我那儿。”
一旁的颜砚:“……”
你还挺会偷换概念。
黄净之眨眨眼,迟钝地思考几秒,终于纡尊降贵地松了口:“……也行。”
出了酒吧大门,深夜天寒地冻,说话间已经能哈出隐约的白雾,李济州体温滚烫,像个天然的火炉吸引着黄净之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于是顺手拦腰将人半拖半抱地塞进车后座,做完这一切,他撑着车门缓了缓,眼前一阵阵发黑。
“那队长我就交给你了。”颜砚拿出手机晃了晃,“加个联系方式吧,万一你把我队长拐跑了,我好去报警抓人。”
李济州勉强扯开嘴角笑了笑,报了串手机号,颜砚拨通确认后,比了个手势:“Okay,回见。希望我们下次还能有机会再见。”
车子在深夜的路面上平稳行驶,李济州单臂搂着睡着的黄净之,下巴抵在他发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心境。也许是贪恋他身上的热源,怀里的人猫一样把脑袋埋进他大衣领口,呼吸声清浅。
司机到底关心老板的身体状态,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试探着说:“李总,要不我们顺道先去趟医院?”
李济州搂腰的手臂紧了紧,道:“不用,先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