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感情】
在好些时刻，郑铎都觉得许政颢是一种带孩子的状态在经营他和路呈的婚姻，按常理，要被操心的孩子在别的地儿，家长该是非常放松的。
但是许政颢一点都不像非常放松闲适的样子，他以一种很是疲累的姿势靠在副驾，眼睛也沉沉闭着。郑铎问他：“没睡好？”
“嗯。”
郑铎开车安稳，“路呈不是不在家，你还不能放松？”
许政颢说：“他是不在，但也跟不能叫人放心的人在一起。”
郑铎笑笑，“你是太过关注他了。”
“我控制不住。”
郑铎没有把重心全放在一个人身上的经历，听许政颢说控制不住这种话，没有招给他出。
同样起了大早，郑铎就精神抖擞的，他车里塞得满满当当，后排和后备箱都是东西，吃穿用都集合，全是要带给江祁爸妈的东西。
许政颢说：“每年临近日子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郑铎问：“什么深奥的问题需要你每年都要思考一阵儿？”
“他们也许并不想见我们。”
他们是指江祁爸妈。
郑铎分了个眼神看许政颢，许政颢回看他，郑铎说：“是不是二老跟你说什么了？”
许政颢目光游移，出现了闪躲行为。
郑铎不用他回答，自顾自说：“你并不是每年在忌日这种顺理成章的日子里才去。”
许政颢不在意被戳穿，就是好奇，“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他妈太了解你了。”郑铎难得冒脏话，不过语调十分平静，“不是我自夸，我简直比了解我自己还要了解你。”
***
姚霖离开家里住回自己的房子，没两天，一早就让贺悉堵到了。姚霖一方面好奇贺悉怎么知道他住回来了，另一方面也稀奇，贺悉居然还在国内。
贺悉半开玩笑，“你信我每天都过来一趟吗?”
姚霖并不觉得自己信不信的很重要，他再确认一眼日期，“今天就是周贯生日，你怎么没去日本？”
贺悉说：“你不老是只参加周贯后补的生日宴嘛，我又为什么非得在今天赶着地儿呢，等他回国再说。”
就算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和人也是亲疏有别的。姚霖没去很正常，贺悉没去，稍微有点不正常。
姚霖说：“我毕竟打工人一枚，不像你们，时间上比较自由轻松。”
“别扯这些，你无非是想与不想的区别。要是许政颢过生日非得拖着去几千里外，我觉得你即使忙也会去的。”
姚霖一向不高兴贺悉说事扯上别人，他还赶着去公司，果断下了逐客令，“你有什么事？”
贺悉醋意盎然，“我一直挺纳闷的，你怎么能跟许政颢走那么近的。”贺悉这会儿说话的风格，有种要强扣屎盆子的前兆。
姚霖自嘲，顺带拱火，“也许是因为我和许政颢一样呢。”
贺悉疑问脸，“你们哪里像？”
姚霖幽幽补了句，“都眼比较瞎。”
贺悉不乐意了，果断拖路呈下水，“骂谁呢，路呈招你惹你了？”
“是你先拿许政颢举例子的。”
“谁让你现在就跟许政颢一个人玩得好呢，我倒是想拿别人举例的，可惜没有啊，我算个屁。”
姚霖对他无话可怼，“一早来找事吗？”
贺悉也觉话赶话，赶成了无理取闹，他默默平息了一下，还似有些委屈，轻声反驳，“不是的。”
姚霖平摊了一下手，意思是那没事滚吧就。
贺悉捏着车钥匙，“我送你上班吧？”
心血来潮，净是给人添麻烦的行为。
姚霖问：“那晚上呢？”
贺悉装傻充愣逗他，“什么晚上？”
姚霖抄起自己的车钥匙，手推贺悉肩膀将人直接转了个面往门口一推，随即他也迈出去一把拽上家门，大步走开。
真不经逗，“我接！”贺悉忙跟上去，“早上我送，自然晚上也是我接你。”
姚霖轻蔑地笑笑，“万一我要是加班不按点呢？”
贺悉张口就来，“我肯定等着你啊。”
姚霖嘲讽他，“算了吧，这种鬼话拿去哄别人吧。”
贺悉又上火了，这人现在怎么就油盐不进了呢，“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为什么总不信？”
姚霖懒得搭理他，贺悉一路跟他黏到停车场，抵在车门边阻拦姚霖，“别开车了，我送你，真送，晚上也接。”
姚霖在心态和情感上没有发生转变时，一早见到贺悉会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如今，他微微垂下眼睛看着贺悉的脸，扣搭在车门上的手放下来，“让开，迟到要没有全勤的。”
“全勤多少？”贺悉无所谓道：“我补给你，翻倍补。”
姚霖说：“这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事？”
“我遵守时间和规则，全勤奖就是一种必需品。”姚霖解释完，还得挤兑一下贺悉，“懂吗？你这个不务正业的。”
贺悉说：“尊重和肯定。”
姚霖点头，“你现在挡着，耽误我时间，也就是耽误我的尊重和肯定。”
一语双关。
贺悉还想争取一把，“就让我送你吧。”
姚霖能跟他好言好语的克制耗尽，也不去精挑细选位置了，他抬手掐在了贺悉的脖子上，力道有些重，虎口卡压到贺悉的气管处，命脉掌控在姚霖的手上，基于信任，贺悉没有很紧张，只是本能不自觉地抬高头，舒缓着呼吸，轻轻地。这个一下子区分出掌控与服从的动作让姚霖一瞬间气焰暴涨，十分居高临下，按理这接下来该可以有更亲昵的动作，因为姚霖此刻离贺悉非常近，近到贺悉快要以为自己能碰到姚霖的嘴唇了，姚霖如此近观察贺悉，察觉自己依旧心绪正常，随即他微微一笑，就这么着再度将贺悉推远，动作重到毫无情意，因此让贺悉退了两步，后背撞上一边停车位上的车。
等姚霖车都没影了，贺悉还傻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是诧异于第一次在这样的正经场景里被如此粗暴对待了，还是这样的姚霖让他瞬间回味到了别的久违的感觉。
***
非节假日的高速，路况特敞亮，也让本就困倦的许政颢很快屈服于视觉疲劳，他不自觉打了几个哈欠，睡过去前还不忘操心郑铎，“要我陪你说话吗？”
郑铎说：“不用，你睡吧。踏实的，放心。”
人的属性非常奇怪，你跟一些人在一起时，可能需要承担作为照顾者、决策者的角色，而换了相处对象，你可能就变成了被照顾者，可以放心、踏实地去依赖、去信任对方。
换个角度讲，这其实是好事，因为不管多么独当一面的人，都是需要另外的环境来放松的。
郑铎，对于许政颢，其实就是一个可以构建出让他非常放松环境的人。
***
读计算机相关专业的学生，一半是纯兴趣爱好驱使，另一半是为了将来好找工作。
江祁和许政颢都是前者，他们的交情实际远早于成为同学再见面前，老早就混迹在同一个游戏论坛里，交流游戏开发，根据免费素材、软件技术以及创作背景，互相有过非常细致的交流和帮助。
郑铎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他是学经济的，只是入学时他的住宿信息混乱，一时没法重新调配安排，他被临时塞进了一间非常空的宿舍里安放。
四人间，只有一位居住着，是江祁。
很少有人在上大学后还是个刺头，一般糟糕或者别扭的为人处世风格都在年纪更小时比较突显。
江祁是个例外，仿佛一直致力于被人讨厌。
他成绩很好，名字本来就出名，不过开学后传着传着，他就只剩了两个优点，成绩好和聪明，也是依赖于这两点，学校和老师还能忍他，唯二之外，全是毛病，最基础的他不能跟室友和谐相处，整天跟带刺的斗鸡一样，生活中相当自我，作息混乱，基本总结就是想干嘛就干嘛，爱几点睡就几点睡，想睡到几点就是几点。
另外在学业上江祁也毫无敬畏心，爱来不来的样子，老师对他态度比较两极分化，有很爱的，也有超级烦的，江祁的学习进度完全自己掌控，有的学科很领先，课堂上也就会出现他各种抢答和接小话，极度扰乱秩序。
他这种为所欲为的作风，让很多人头疼。
在正常情况下，江祁该是高一届的学长，可大一就作天作地，作到被劝休，在家呆了大半年后，他重新回归入校，一个老大一新生，独占一间寝室。
四人间住成两人间，看着是很爽，不过郑铎很有警惕性，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嘛，他稍微一打听，直呼自己要完，室友不仅是个老油条还是个事爹，这万一自己要是被留下了，后面的日子还怎么过，就在他四处张罗找老师把他弄回他该在的寝室时，某天下课回来，一推门，发现江祁带了人回来，俩人凑在一起聊天，一个24小时里非必要都不会跟郑铎说一句话的人，当时不仅脸上有着灿烂的笑容，话语还特温柔，那场面，结合江祁的名声和同寝这段时间的过往行为，郑铎基于本能立马就把来人供上了神坛，来串门的神，不，人，就是许政颢。
江祁和许政颢在某种程度上非常像，只是许政颢性格更好些，在当时江祁没有做任何介绍的情况下，许政颢就主动跟郑铎打了招呼。
在第一印象上，许政颢在郑铎这里的得分就非常高，当然也有优秀样貌的加持。
之后郑铎了解到他俩比较亲密的原因，一样的不务正业，兴趣第一，学业第二，基本重心，他俩当时都在做末世题材的冒险游戏。
只是江祁的游戏制作耗时更长，背景也更恢宏，毁天灭地的巨大战争爆发后，他的主角带了只受环境辐射的大型犬在土地上进行猎杀和围捕，孤狼风格，不帮助别人也不怜悯别人，只杀戮和掠夺，充满了负能量。
反观许政颢，他虽也是末世设定，不过他的世界里没有杀戮和掠夺，他是流浪风，在时间进程里，聚焦于地球的气候变化和环境的恶劣回馈，资源匮乏，人口削减，城市里四处充满了病痛和死亡，他的主人公在游戏起初每天都在做掩埋工作，特别孤独的样子，随着故事线的铺开，他的主人公才进化出更坚强的心智和非常好的求生意志。整体的故事，也还是能体现出比较积极的生活态度。
郑铎算基本不玩游戏的，也不是很懂这种细致分类。
只是打发时间时，会在手机上玩一个2D的弹珠游戏，那款小游戏风格复古，让郑铎会找到童年在水泥地上玩的感觉。
那天的聊天，许政颢时不时会带上郑铎，就七七八八的算给三个人的友谊打开了口子。一开始江祁对于许政颢拉上郑铎一起聊天是挺不耐烦的，跟他科普说自己那叫废土风，是末世里的一类，要细致区分开。郑铎也不生气，一个劲儿点头，江祁瞅着郑铎傻不拉几的样子更上火了，于是问他，“你玩游戏吗？”
郑铎不知道该不该说，就把弹珠游戏亮给了江祁看，江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精彩纷呈，许政颢看到郑铎的手机页面立刻大笑出来，“天大的缘分。”
巧么，那个弹珠游戏就是江祁成功卖掉的为数不多的作品之一。
江祁多数的风格产出都比较阴暗，属于很不适合市场的东西。
游戏做出来卖不卖得掉对于当时的江祁和许政颢来说，不是特别烦恼的事情，是他俩的现阶段技能穷尽了——画工已经不足够支撑新的篇幅展开了，因为都是半路出家，而且画画这种技能，没有速成，需要长久的练习和审美积累，而游戏细节越做越细，他们的问题也就越来越大。
可是应了许政颢的那句“天大的缘分。”
郑铎家，有三位都是靠画画吃饭的。
爷爷工作是画儿童绘本。妈妈是做动画的，爸爸是美术老师，郑铎从没上幼儿园时就在拿画笔了，他家学画画优于学写字，不过他本人在那种环境的熏陶下，对于画画没有生出什么兴趣，虽然一直没撒手，一直都在画，也有进步，但实属于那种全是技巧毫无感情的冷漠派系。
可他这个天选技能，简直就是江祁和许政颢游戏创作中的最佳补位。
***
快到下高速时，许政颢睡醒了，冬日清晨的太阳出来得晚，低挂在东方，天还不算特别亮堂，许政颢说：“我刚梦见以前我们在宿舍里的时光。”
郑铎问：“什么内容？”
许政颢转过来看郑铎，笑盈盈的，“我和江祁在送你新礼物。”
郑铎挑眉，意思是送了什么东西？
“新的数位板。”
郑铎笑，伸手虚锤了一下许政颢的肩膀，“那叫送礼物啊，整一是为了更方便压榨本劳工的行为，我当时被你俩使跟驴一样，一边给你们画图还得被逼着学软件，关键是还得什么都学。”
郑铎这会儿想起来还觉得好笑，“你俩跟填鸭子似的，会的东西都想一股脑教给我。”
许政颢说：“好的美术做游戏开发简直是天选，你虽确实不热爱画画，可天分太好了，做游戏这件事，归根结底最后也算是在做电影，那些色彩、光线、人物······画面构建出来的东西都太重要了。”
郑铎：“我专业可是经济学。”
许政颢问：“那你当时为什么暴露自己很会画画这件事。”
郑铎笑笑没说话，有的话不适合在当下说出来。
因为我看到你时，很想认识你，想跟你变熟。
此刻因为郑铎没开口回答问题，许政颢就随意地顺着话题往下聊。
“专业和事业差距很大的人，很让人崇拜啊，郑总。”许政颢说：“说这个，有个事，其实不太礼貌，我前几天在楼梯间听到祝语讲电话。”
“嗯？小实习生怎么了？”
许政颢说：“她当时在夸你，说你厉害。”
郑铎很自然承接这种背后的夸奖，“本来就厉害，经济学和游戏开发，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跨界。我真没被你和江祁虐待死，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许政颢拿了瓶水拧开，问他，“喝水吗?”
郑铎点头，许政颢拿着瓶盖，把水递给他，郑铎喝了几口后，许政颢接回来拧上放好。郑铎这会儿找到盲点，“你去楼梯间干嘛？”
许政颢不瞒他，“我去天台透气来着的。”
“这么冷的天？开个窗不够你透的。”郑铎有点不信，“不是躲去抽烟的吧？”
“肯定不是，就是透透气。”
“你最好不是，你那破气管，爱惜些，再烦也不要去抽烟。”
许政颢没接腔，心想你怎么知道我烦。
郑铎眼见没回应，屈指敲了一下许政颢的脑袋，“听见我说话没？”
“听见了，老大！”
作者有话说：
八月好。因为拖延了几天，今天的字数非常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