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时过境迁>第二十一章 承认

  【和解】

  平心而论,刘嵋觉得自己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

  许政颢转头看向车窗外,刘嵋看不到他的反应表情。

  不过这肢体语言显着呢,就是不想接话。

  出租车师傅问目的地,许政颢依旧沉默,刘嵋只得掏出手机对着念出预定酒店的信息。

  可笑吧。她根本不足够了解你,嘴上说没有要求,可又说对你未来的宏大愿景,那种要你一切都好的表述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绑架呢。

  确定我什么都好,你好减轻一些愧疚是吧?

  我过不好又能怎样?

  许政颢有气,不全部是对刘嵋,对这种原本没有什么问题的好话他都解读出歧义,再把自己气到不行,可见他真得是不顺。

  构成他忿忿不平的原因很多,梳理起来,他总是要先怨恨自己,再之后照理该怨恨路呈,想到路呈,因为情感导致倾向,许政颢并不想把责任归咎给路呈。

  路呈能有什么错呢?

  他没有参与也没有破坏过许政颢更年轻的时光,家庭的支离破碎,寡淡的亲情。好友的意外离世,自己执拗的爱意养成······这些都跟路呈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没有必要承担因为这些事导致的许政颢积累出的大量负面情绪。

  别的母亲对着这么大的还跟自己怄气的儿子能想到什么刘嵋不知道,许政颢从很小时就体现出了与别人不同的割裂,孩子成长过程中与母亲第一次的激烈冲突,别人家应该是断奶,在刘嵋这里却不是,许政颢脱离母体后第一次的巨大成长,完全不难,刘嵋依稀记得在应该科学断奶的年龄段,白日里跟他讲清楚了道理,夜晚他虽有不适应,但也就哼哼几句就算了。

  那样会撒娇的孩子,对于她仿佛是上辈子经历过的事情,遥远极了。

  许政颢很省心,在肚子里就不折腾人,生下来也不调皮捣蛋,除了后来的性向问题外,许政颢从传统意义上讲绝对是个好孩子,只是从前省心、这种不闹腾人的特性发展到现在,颇让人有距离感,也显得冷情冷意。

  如果母子情亲厚些,刘嵋也许会坦白说,我有在看心理医生,有很大的帮助,我觉得你可能也需要,不是有病或者不舒服才需要,就是单纯找一个稳定且有帮助的对象去谈话、去释压。

  一直到酒店门口,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出租车司机帮助刘嵋拎下箱子,许政颢慢她一步,掏出钱夹用现金付账,他没看刘嵋,只用保证她能听到的声音,“你先进去吧。”

  刘嵋稍迟疑了一下,想问问题似是又不敢,推着箱子把手堪称一步三回头总要再看向许政颢。

  找零差了几块,出租车司机翻遍了杂物箱。

  刘嵋已经走到了酒店前台,许政颢从出租车司机手里抽回一张整钞,把找不开的零头扫码付给他。

  早干嘛了,师傅心说,不过他面上依旧挂着做好生意的笑容,机场到市中心这种大单,这临了耽误了一点时间······就耽误了吧,瞅着客人也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互相理解,理解万岁。

  出租车一脚油门蹬离,许政颢没跟进酒店,他抬头看了看了酒店的名称和门牌,接着他直接往右边走去,刘嵋没捕捉到他的离开,只一回头外面就没了许政颢的人影,她道了谢接过房卡,认命般搭电梯上去房间。

  便利店里温暖的空间,有食物的香气,许政颢对着货架随便一指,“拿包烟。”

  付好款他边往外走边撕开包装,打开烟盒盖扑鼻而来十分不健康的烟丝味随着寒风一起灌进鼻腔,刹那间刺激到许政颢的气道,他剧烈咳嗽起来,此处在人行道上,他的不适引起路人的侧目,许政颢掩着口鼻的手没有放下,他把烟揣进兜里,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一个避风处,他站直身体,努力平顺呼吸,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

  刘嵋进房间后把自己摊到床上,要不是脸上带着妆,她都想抽自己一巴掌。她默认谈崩后许政颢甩手走了,她躺了一会儿后,手机响了一下,她不太想看,不过5分钟后她还是翻了个身去摸手机。

  许政颢发的,“收拾休息一下,半个小时够吗?我在大堂等你。”

  要干什么?

  这措辞有些硬了,刘嵋换了一句,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好像也不好。于是为了保险,她只回了一个字,够。

  这家酒店很老了,建筑也是从前别的时期遗留下来的算是比较有纪念意义的,这么多年好像也没有大修过,许政颢依稀能找到点面熟的东西。

  这个地方,对于刘嵋可能是个好地方,寓意着决心和新生,但对于许政颢来说,是许晟将他从学校,在众目睽睽下的撕扯和咆哮,转移过来的主要阵地。

  许晟对许政颢说,你妈找野男人了。

  扯着儿子要抓他亲妈的奸,这确实也是许晟那种人能干出来的事。

  当时许政颢在接连的混乱中始终一言不发,他心里想,她终于学会报复你了。

  刘嵋真的是个心软的人,她如果不把自己逼到那份上,她可能估计到现在还跟许晟在一起死耗,不光彩是不光彩,也确实推动出了新的人生,是好事。

  心软,许政颢大约也遗传了这点毛病,他看着刘嵋一步三回头总舍不得他的样子,他也不想对她说狠话,亦或者直接扔下她。

  既然要去家里看,那就去家里看。

  重新打了车,到小区门口下来,母子两个散步一样走进去。

  刘嵋四处看小区里的绿化,建筑排布以及人行道上三三两两的住户,“环境挺好的。”

  许政颢打开家门,他站在门边,示意刘嵋先进去。带刘嵋回来,算是他态度松动的一点表示,可他都不给刘嵋准备拖鞋,直接跟她说:“踩进去就行。”

  刘嵋没顺从,既然不准备给她拖鞋,她就光脚踩在地板上了。房子没有她想象中的大,“你手里的钱不够在国内买个大一些的房子吗?”

  说到钱,就要延伸到父母的称职与否,对比一下,还是刘嵋更像人些,她虽然远走,也基本不回国,但是她离开后的每一年都会给许政颢打钱,且数额不小,就算许政颢不工作,靠着刘嵋给的钱,也足够给他好的生活。

  阶层的跨越,工作选择也宽阔很多,刘嵋一直在一家做跨国收藏品的公司工作,毕竟天生中国人,东方审美在异国他乡很吃香。剩下需要依赖专业知识的都靠科学手段验证。活不累,就是细致些。

  她婚姻、事业顺风顺水,自然也不想亏待唯一的儿子。

  许政颢说:“这是路呈原本住的房子。”

  刘嵋有些诧异,“怎么不买婚房?”

  “路呈在这里住惯了。”

  刘嵋挨个房间溜达,“所以你迁就他。你很爱他。”

  肯定句。

  许政颢坐在餐桌边,有种随时可以起身离开这里的感觉,“我爱他。”许政颢停顿了一下,“是的,比他爱我要爱他。”

  刘嵋到卧室门口,她站在原地停顿了一下,“这样不好。”

  “什么不好?”

  刘嵋带上原本敞着的卧室门,“你爱他多,不好。”

  确实不好,许政颢难得承认,“是的。”

  刘嵋继续问:“那他对你好吗?”

  餐桌中的花瓶是空的,但是透明的玻璃瓶中还有点水,许政颢把花瓶拿到厨房,倒掉水,稍微洗了一下,倒置放在洁白的抹布上。

  他手撑在台面上,“我说很好,你会觉得很放心是吧?”

  这种话很容易叫气氛发生变化,刘嵋模棱两可的说法,“我自然希望你们很好。”

  “现实是,一般。”

  刘嵋沉默,她不敢乱接。

  许政颢又说:“路呈因为跟我结婚,和他家里闹翻了,他爸爸至今不允许他回家。”

  没头没尾,直接扯到父母,刘嵋说:“我可以跟路呈爸爸妈妈见一面。”

  许政颢摇着头走出来,“他这会儿都不在国内,谁给你引荐。再说,并不需要你来解决这些问题。我和他分开后,他自然可以回家。”

  刘嵋皱眉,“什么意思?”

  “现实就是,我并不好,我跟路呈,大约是快要过不下去了。”

  这下刘嵋的脸色更难看了。

  许政颢似是不在意,“结婚、离婚的都挺正常,我也过了一些好日子,在有你和我爸那鸡飞狗跳乱七八糟的婚姻,耳濡目染下,我还愿意跟一个人结婚,试图过正常、安稳的生活,已经算不错了。”

  ——“你也不用觉得愧疚,人各有命,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愿意当好妈妈,给钱给东西我也愿意收,像那会儿,你送回国的那颗蓝宝石,我很喜欢,不过太大了,于是我找人切了一角,给路呈镶了戒指,也算是奇异地建立了一些亲情连接。你也不用惦记见他,他对我的父母和过去的生活也并没有那么感兴趣,好处就是互相都不用搭理对方的父母,逢年过节挺安静的,还省钱。”

  “妈······”许政颢再一开口,把刘嵋的眼泪一下子喊出来了,许政颢见她哭了,似是有些没预料到,“我现在就是很清楚,人与人之间并没有多深的连接。你肯定是爱我的,就是没有那么的爱,像路呈,我也相信他爱我,不过有些条件和前提,这些话,我没有跟别人说过,我也不是不爱他了,就是爱他、和他在一起这件事,这么多年给了我太多的压力,我只想围绕他生活,他却有他的生活。我现在选择跟你说,就是做个铺垫,未来有朝一日你要是给我打电话再问起路呈,我说我离婚了,你就不用太诧异,我到时候也不用再解释原因。”

  刘嵋捏着纸巾捂在眼睛上,她唇角细细颤抖着。

  许政颢继续说:“我也许更适合一个人生活,心无旁骛,能认真工作、认真睡觉,不用去担心他。”

  刘嵋十分努力控制自己,不过声音还是有变化,“对不起。”

  许政颢这会儿倒有闲心笑了,“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我不在你身边,没法给你帮助。”

  许政颢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那会儿快要出国前,你跟我说什么你还记得吗?”

  “当时说了好多话。”

  “是的,说了好多,重心就是叫我自己照顾好自己,可以完全不用搭理我爸。临了你还给了我一把现金,你说,人在精神上、肉体上吃些亏其实都不要紧,经济上不受罪就好。”

  刘嵋破涕为笑,“我反悔了,还是都不要受罪最好。”

  算是有效沟通后,许政颢带刘嵋去吃饭,简单的中餐,好馆子,坐在店里鼻尖全是香气。许政颢喝着茶,“我没空陪你去参加葬礼,也不想参加葬礼。我有个老朋友马上忌日,我跟郑铎要过去,我给你找好司机,随你去玩去聚会去办正事,都能陪你,机票也不用改签,事完了你就回去,要是有空我就去送你,没空就算了。你也不用惦记我,我会好好生活,也许哪天我会飞过去看你,享受一下你来照顾我。”

  刘嵋没有不点头的道理,“那你万一有什么过不去的,一定记得跟我说。”

  许政颢点头,“好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