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燕归来>第六十一章

  齐乐洋拎着给萧衍打包的晚饭回到科室的办公室时,萧衍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办公桌长看资料了。

  办公室里的医生都已经下班了,只剩两个值夜班的小护士窝在角落里休息,齐乐洋小心翼翼地走到萧衍身边,把餐盒放到萧衍的桌子上,拉开他旁边位置的椅子坐下,凑过去小声地说:“阿衍,要不要去别的地方吃?”

  萧衍合上资料本,看了一眼齐乐洋,点了点头。

  齐乐洋没说带萧衍去哪里,而是迎着月色开往城市边缘开,窗外的霓虹高楼渐渐消失,前方是无尽的黑暗与旷野的晚风。

  开了不知多久,他把车停在一条河边,打开天窗,繁星点缀夜幕,风声寂寥,河边的野草发出簌簌声响,萧衍隔着窗望了眼外面,乌黑一片看不清所处的环镜,“这是哪儿?”

  “淯河岸边。”

  “怎么想着来这儿吃?黑乎乎的。”

  齐乐洋没有回答,他把餐盒提到面前来打开,递给萧衍,“先吃饭吧。”递过去才发觉不对,又收回手,拿出勺子舀给萧衍吃。

  萧衍伤的是左手,还没有到不能自理的地步,他让齐乐洋把餐盒放到他的腿上,自己也去吃,齐乐洋保持着举勺的动作没动,萧衍没法,听话地吃了一口,随后在咀嚼的过程中用没受伤的右手接过餐盒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吃过晚饭,齐乐洋问萧衍要不要下车去看看,萧衍说好。

  齐乐洋从后备箱的工具箱里找了两把小巧的手电筒,给了一把给萧衍。他打开手电照了照路边的杂草,从中找到一条隐藏极深的小路,小路通向河岸边,齐乐洋先下去,站稳后朝萧衍伸出了手,萧衍愣怔了一瞬,握住了齐乐洋的手。

  穿过小道,他们到达了一处无人修剪的杂草丛,草丛正中央有一小片空地,脚下是陷入泥地里的野草,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萧衍用手电扫射一圈,惊叹不已:“没想到海市还有这样的地方。”

  齐乐洋关了自己的手电筒:“嗯,阿衍把手电筒关掉。”

  萧衍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他说的去做了。几乎是关闭的一瞬间,萧衍就发现自己身边的草丛里、半空中都在不断地发出绿莹莹的光,光源很小,但很密集,而那些绿光的来源,是一只只小小的,他很久没见的萤火虫!

  萧衍记得第一次看萤火虫还是在自己7岁的夏夜,萧栉带他去小渔村唯一的后山上,他们爬过矮坡,翻越怪石,最终到了一处平坦的、野草横生的地方,萧栉关闭了手中的光源,无数只萤火虫瞬间亮起尾灯萦绕在他们身边,那一点点的微弱绿光汇聚在一起,瞬间照亮了深黑的夜空。

  随着城市不断的发展,高楼拔地而起,工业化进程加快,适合萤火虫生存的环境已不多。可他没想到,海市郊区边缘地带竟然会有这么庞大的一片萤火虫群。

  萧衍今夜被二次震惊了:“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齐乐洋伸出手,手指接住了一只尾灯不停闪烁的萤火虫,“以前和冯凡龙刚来海市的时候,迷过一次路,阴差阳错就发现了这儿。”

  “运气很好,我从8岁那年开始就没在看见过萤火虫了。”

  齐乐洋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地说:“萤火虫的寿命很短,只有3-7天,可它们的幼虫需要10个月才能长成,它们美丽的生命短暂且壮观。”萤火虫从齐乐洋的手指上飞走,他转过头看萧衍,黑暗中只能隐约看见他的轮廓,他凑近了一些,握住萧衍的手,说:“人类的一生,其实也很短暂,短短几十年的光阴白驹过隙般,有时候意外甚至会比明天还要来得更快。”

  萧衍察觉到他话里有话,便没有动,也没有接齐乐洋的话,定定地看着齐乐洋,他的眸子在黑夜里显得更加深沉,齐乐洋哪怕是凑得再近也看不清楚。

  “阿衍。”齐乐洋很轻声地唤他,混着蝉鸣,夹着夜风。

  “嗯?”

  “医闹事件经常发生吗?”

  齐乐洋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当他从那几名病患嘴里听到了确切的答案后,他思考了很久该怎么去和萧衍提起这件事。

  贺易的遮掩很明显是萧衍特意让他不要说的,而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是不想让齐乐洋知道,或许是怕他担心,又或许,是别的原因。

  可齐乐洋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即便是普通朋友,他也会前去关心一番,更何况萧衍之于他,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

  萧衍身子僵了片刻,知道事情已经藏不住了,良久的沉默后他问:“你怎么知道的?贺易说的?”

  齐乐洋摇摇头,把视线投向不远处平缓流淌的暗黑色河面,耸了下肩膀,略显无奈:“阿衍,人言最不可遮掩。如果只有一个人知晓这件事,那你可以想办法让他闭嘴,再也不提及此事。可如果很多人都知道呢?你能让每一个人都闭嘴吗?”

  “你可以要贺易、童忆或者其他的医生都对我隐瞒,可医院里还有那么多患者、家属,甚至不认识我的人,他们都会毫不遮掩的在我面前谈论此事,事情闹大了,还会有媒体介入,我总会知道的。”

  齐乐洋说的没错,这场医闹确实发酵得很快,从事情发生到现在,萧衍不光做了笔录,还差点被闻声赶来的记者采访一番,如果不是贺易帮他推脱,恐怕齐乐洋在高铁上就要知道这事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只是不想让你了解我这个行业比较灰暗的一面。”

  齐乐洋很快打断他:“可每一个行业都有灰暗面,被人歌颂的人民教师会侵犯学生,高官会贪污公款,甚至为国贡献的人也会叛变,出卖国家机密,这并不是行业的灰暗,是人性。”他突然苦涩地笑了一声:“就连我爷爷曾经带过的一个学生都和我爸搞一起了呢。”

  萧衍虽然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件事却还是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齐乐洋会主动提起,甚至是有些刻意,他不确定冯凡龙是不是已经对齐乐洋坦白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抿着唇没说话。

  齐乐洋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为难,解释道:“冯凡龙已经和我说了,你不用再替他保守秘密,事已至此,我将毫无保留的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但我也希望你听完之后不要有任何负担好吗?”

  萧衍脑子不会转了,像生了锈的齿轮,他呆呆地点头,看不清齐乐洋脸上的表情。

  齐乐洋没有了心理压力后松弛了许多,他把身上的衬衫脱下,垫在被压弯的野草上,整理了边边角角后叫萧衍坐下。

  衣服摊平的大小对于两个成年人来说有些小,两个人紧紧挨靠在一起,皮肤贴着皮肤,仲夏夜的晚风吹来,汗渍的黏腻感被吹散了不少。

  齐乐洋把头靠在萧衍的肩膀上,开始缓慢地诉说着过去所发生的事情,他从那一晚孟婷揭露他父亲的龌龊开始说,一直说到孟婷如枯叶般落地,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他的黑发。

  种种冯凡龙不知道的细节都被他用简单的词语描述出来,平静的语气就好似他从未经历过,而他所说的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萧衍戾气最重的一段时间,是在齐乐洋无声息出国后的半年内,那时他拒绝和所有人说话,整日黑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而他那段时间的每个夜晚,都怀揣着恨意入睡,他恨那些知道齐乐洋下落却不告诉他的人,他恨自己正处在最无力的年纪,当然,他也恨齐乐洋,恨他决绝狠心,恨他胆小懦弱,恨他做不到还要认真承诺。

  可现在这些恨,在齐乐洋吐出的一字一句中,转化成了愧疚,他右手揽住齐乐洋的肩膀,手掌轻轻地在齐乐洋的肩头上拍了拍,说:“对不起。”

  齐乐洋仰起头在黑暗中看他,轮廓都模糊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不是还是会有负担感?因为不知道这些见不得光的过往而一直生我的气?还是?”

  齐乐洋每一句都戳中了萧衍的心思,萧衍没有回答,曾经面对齐乐洋时能侃侃而谈的他似乎再也回不来了,他们之间缺失了太多,沟通力就是其中之一。

  “你看,我最怕的就是这样,除了我那可怜又无用的自尊之外,我最担心你知道后会因为这事和我和好或者对我好,这都不是我想要的。虽然我确实很迫切地想要你再一次成为我的男朋友,但我想要的除了这个身份之外,还有曾经我们在一起时的真心,和毫无保留的感情。”

  深夜的风有点凉,齐乐洋缩了缩脖子,萧衍状将他搂得更深了,齐乐洋却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怕自己无意之间会触碰到萧衍受伤的手臂。

  许久之后,萤火虫的光点都消失不见,草丛里的蝉鸣也消了声儿,唯有叶片还在低语。萧衍就在这时,忽然开口了,他说:“宝宝,我们在一起吧。”

  齐乐洋呼吸一滞,而后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又焦虑:“为什么突然要在一起,所以你还是可怜我对不对。我说了,我真的不希望你因为可怜我而同意我的追求,我还可以为你做更多的,真的,时间能够证明一切,你应该再给我一些时间的。”

  萧衍松开他的肩膀,食指抵在他的嘴唇上:“宝宝,冷静一些,听我说好吗。”

  “我知道,或许这个时间点来说我们在一起这句话不太合适,但可以诚实地告诉你,这个想法在我们再一次见面时,就有了,只是那时候我心里还有一道无法跨越的坎。就好像我一直在纠结为什么你不信任我,你也同样被困在思维的牢笼里,你认为只要你告诉我了这件事,然后我和你和好,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愿意再一次接受你的。可并不是,我曾说过,从过去到现在,我只喜欢你。”

  “时至今日,我仍旧可以说,从过去到现在,我只爱你。爱你,就是毫无条件的想要对你好,想要保护你,想要和你一起走过人生剩下的每一天。”

  “所以,宝宝,我们再一次恋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