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燕归来>第五十九章

  一直到八月底,三人的饭都没能成功约上。萧衍和冯凡龙是两个大忙人,一个几乎每天都有手术安排,另一个一个月前刚升了职,又带了一个时间跨度较大的项目,整天忙得像陀螺一样不停转。只有齐乐洋,时间充沛,闲暇时间都在研究菜谱,每天尽职尽责充当萧衍的专属司机,这倒显得他像个没有工作的闲散人员。

  但其实不然,齐乐洋的工作中心转移到海市之后,偶尔也会接点附近城市的小型演出,但他挺挑的,选的本子几乎都是近几年的新鲜产物,宁弈问过他为什么,齐乐洋当时没有回答,后来在某个加班排练的晚上他告诉宁弈,其实就是为了离海市近一些,他不想再让萧衍经历长久的分别了。

  宁弈听后笑骂他情痴,但究竟是谁情痴他心里一清二楚。

  九月初,齐乐洋要去临市演出,萧衍送他到高铁站,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别,齐乐洋进站前给了萧衍一个拥抱,柔软的发丝拂在萧衍的脖颈上,鬼使神差的,萧衍轻吻了一下他的嘴角。

  生日那晚的吻和拥抱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却又默契的回到当初和彼此恋爱之前的暧昧状态。

  于是在那之后萧衍废除约法三章里的第一条,齐乐洋笑着说他多此一举,萧衍把他压在沙发上,喘着粗气让他用嘴替自己解决,齐乐洋没有拒绝,顺从的照做,眼底的情/欲呼之欲出。

  萧衍后来再回想起那一幕,某些时刻,他的动作可以用粗暴来形容,以至于结束后,齐乐洋的嘴角渗出了血丝。但他清楚的知道,那时的他分明是在欲望中夹杂了怒气,而这怒气的来源,便是那晚他不经意看到的冯凡龙的那两条微信消息。

  目送着齐乐洋进站,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了,萧衍才回到车里。车停在没有遮阳篷的空旷路边,强烈的阳光晒得坐垫都有些烫,空调开了几分钟,车厢里的温度才总算降了下来,萧衍沉默地坐着,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条新的微信消息,那是冯凡龙回复的“好”。

  冯凡龙收到萧衍的宵夜邀请信息时,刚结束一场会议。他疲惫地仰靠在皮质椅背上,拇指用力揉按发胀的太阳穴,脑子因经历了一场长时间的会议拉锯战而感到麻木,安静的办公室是最好的放松空间,手机的震动却将他拉回了现实。

  是萧衍。

  冯凡龙承认,在看到备注后确实感到惊讶,但更多的应该是意料之中。他和萧衍这么多年来,几乎都处在失联的状态里,那年齐乐洋出国后,萧衍没有从他这里得到齐乐洋的下落,后来他们就再也没联系过了,甚至连逢年过节的假意寒暄都没了,他们就像从不认识的却拥有对方的联系方式的网友。

  这事萧衍其实一点错都没有,他在冯凡龙这里吃过太多瘪,所以哪怕最后闹得不可开交冯凡龙也没有觉得委屈或者气愤,更多的,是对萧衍发自内心的愧疚。但他了解齐乐洋,如果自己那时候就自作主张的把他的遭遇告诉了萧衍,那么他们的关系将会彻底僵化,比他和萧衍还要严重。

  如今萧衍主动联系他,他就知道,所有的尘封往事终归是要被揭开了。而这一刻,他也等了很久,从他得知齐乐洋和萧衍再次相遇,他就在等了。

  宵夜摊在冯凡龙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夜市,今天是周五,夜市上的人比往常工作日的还有多上一倍,萧衍穿过人山人海到的冯凡龙给他发的定位时,冯凡龙已经在那等了。

  “衍哥,这儿。”

  嘈杂的人群中陡然传出一声呼喊,萧衍顺着声音望去,发觉冯凡龙坐在摊位最角落的桌子边,他们挺久没见了,冯凡龙没什么大变化,长高了点,却还是比萧衍矮了一截。

  “衍哥,好久不见。”冯凡龙伸出手,想和萧衍握手,又察觉不对劲,不应该这么正式,不应该这么拘谨,这样有种初次见面的错觉,于是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快速收了回来。

  “好久不见。”萧衍没有觉得尴尬,拉开塑料椅子坐下。

  简单的寒暄过后,冯凡龙叫来服务员点餐,他们烧烤没点多少,倒是要了不少酒。酒上上来的时候,冯凡龙忽然想起他们曾为萧衍庆祝夺第一的那个夜晚,那时候大家都没什么烦恼,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考试时不理想的那点分数。而时光飞逝,如今物是人非,当年聚在一起的那一群人,如今都各奔东西了,时间不光冲淡了情谊,也冲散了他们。

  烧烤摊是露天的摊子,没有空调,人和人挤在一块空地上,炭火烧烤的烟雾被夏夜的晚风吹来,每个人都沾了一身烟火气。

  老板怕客人热,给他们准备了几个巨大的风扇,风扇呜啦啦地吹,萧衍来之前的复杂心情似乎都被吹走了。工作生活的话题聊了一圈,两人总算在烧烤被端上来时进入正式的话题。

  “衍哥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冯凡龙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一声“衍哥”甚至差点儿将萧衍拉回高二的那个蝉鸣阵阵的夏天,他有一瞬的愣神,很快又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其实他可以有很多冠冕堂皇的回答,但他没有,他很直接地说:“有点事想问你。”

  冯凡龙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尴尬又犹疑地故意问:“什么事儿啊?”其实他心里有了猜测,却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关于齐乐洋的事,能告诉我那年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你和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了?恋人?还是朋友?”

  “我们之间的隔阂,不是那么轻易能抹消掉的。”

  冯凡龙明白了萧衍的意思,叹了口气,知道这事已经到了临崖时刻,现下只能如实地告诉萧衍,“这事本来不应该由我告诉你,毕竟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插手,但这事一天不解决,你们就会一直带着隔阂相处下去,这也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之后,冯凡龙将那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萧衍,除去齐乐洋父亲出轨、同性恋、孟婷抑郁症、自杀等等事情,他还说了一些齐乐洋在国外的经历。

  那是齐乐洋出国后的一天,那时冯凡龙已经上大学了。同校的一个男生追求齐乐洋被拒绝后跑到他所住的地方去再次高调表明心意。那时孟婷有所好转,但因为害怕意外发生,齐乐洋还是和她住在一块儿,那天晚上的告白毫不意外被孟婷看到,孟婷气急攻心,抑郁症再次发作,紧急送往医院后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并且多次出现自杀倾向。

  抑郁症带来的不只是精神上的折磨,它还伴随了失眠、呕吐、身体各项机能紊乱,齐乐洋最初还是一边上学一边照顾孟婷,后来课业的增重导致他没办法两方兼顾,他休学了半年带孟婷到处去散心,大概是常常待在舒适的环境里,孟婷的状态确实在一天天变好,她决定重返职场,开启新的生活,却发现,她的合伙人在她生病期间用卑劣的手段将她们这些年所经营的一切占为己有,这件事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冯凡龙哽咽住,声音也颤抖起来,他顿了顿,喝下一大口酒,缓和了情绪,说:“孟阿姨是跳楼死的,就死在齐乐洋面前,他回家的时候正好目睹了孟阿姨从楼上坠下来……”

  犹如惊雷般的话语落入萧衍耳朵里,萧衍猛地抬起头,瞳孔在一瞬间缩至最小,眼神失焦,脑子里发出“轰”的一声鸣响,周遭的嘈杂顷刻间消失不见,只有冯凡龙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地继续说,可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冯凡龙说的话像魔咒回荡在脑海中,齐乐洋这些年来独自承受下来的委屈与苦难似一把把尖刀刺入他的身体里,他已经分不清究竟痛是从哪里开始的,心脏?脾肺还是其他器官,他只感觉进入口腔的酒液苦涩得令人呕吐,浑身上下每一处皮肤都是在叫嚣着疼。

  听觉恢复了一点,萧衍听到冯凡龙还在继续说:“齐乐洋在国外其实并没有什么亲人朋友,孟阿姨去世后,他没敢把这个消息告诉舅舅,所以他给我打了电话,我飞过去帮他处理了后事,也是那个时候我知道了那些过往。你也知道,他是挺骄傲的一个人,但也很没有安全感。你当时来找我打探他的消息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是他在很多个夜晚哭着求我不要告诉你,所以最后,我选择了保护他最后一点自尊心。”冯凡龙举起酒杯,微黄的液体在杯中晃动,“衍哥,你不要再怪他了吧,他那年做了很多次心理建设,但他父亲带给他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所以他陷入了思维的牢笼,走不出来,才没有任何解释直接一走了之。孟阿姨出事后,他去看过很多次心理医生,那一幕令他很多个夜晚都处在噩梦之中,但他没有病,真的。而有些事情,你去问他,他不会告诉你,甚至会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所以……”冯凡龙也说不下去了,直接仰头闷了这杯酒。

  萧衍忽然想起来,那晚他愤怒地质问齐乐洋时,齐乐洋抖着身子求他再给他一点点时间时,眼神里的恐惧是他从未见过的。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那根本不是想了解他未得知的过往,而是粗暴地撕开了齐乐洋好不容易自我疗愈的伤疤,然后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用锋利的刀刃再次伤了他。

  萧衍掩面,温热的液体从指缝中流出来,他曾宽阔的背起齐乐洋的肩膀在此刻略显无助,谁也不知道他有多后悔,如果他他对齐乐洋再多一点耐心,多一点温柔;如果他才不在乎齐乐洋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在后者示好之时就把自己隐匿起来的爱意统统给他,他的宝宝因生活所带来的痛苦会不会就因此少一点?

  冯凡龙沉默地把坐上的纸巾推到萧衍面前,塑料发出的声响很细微,很快淹没在这喧闹的夜市中。桌上的酒瓶都见了底,冯凡龙又叫来老板,点了一些,似乎今夜是想彻底不醉不归,把压在心底的压抑情绪彻底释放出来。

  喝到最后,萧衍整个人都收不住了,又哭又闹吵着要齐乐洋,冯凡龙自己都晕乎乎的,一边哄着他,一边翻手机,可半天都找不到齐乐洋的号码。

  正一筹莫展时,救星自己来了电。

  冯凡龙摁了接听,把手机放到萧衍耳朵边,哭闹的萧衍瞬间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冯凡龙看见,他绯红的两颊上淌下了两行泪水,他极力克制着耸动的肩膀,声音嘶哑道:“宝宝,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