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海市静悄悄的，路边没了行人，路上少有车辆，路灯清冷的光落下，有点像天上挂的那轮明月落下的月光。车子很缓慢地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萧衍问了他家的地址，齐乐洋乖乖回答：“蓉苑，四单元，3302。”
开往齐乐洋家的路上，萧衍取消了循环播放，播放器里开始放一些典雅的古典钢琴曲，调子悠扬舒缓，听得齐乐洋昏昏欲睡。醉意朦胧间，萧衍的话又响彻在他耳畔——
“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我们彼此都爱对方爱到骨子里了，不会轻易放弃，也不会随便消失。”
齐乐洋忽然就想知道，萧衍的恋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确实也这么去做了。都说酒壮怂人胆，他像没了后顾之忧的人，放开了问：“那个，萧衍，你的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衍忽然之间笑了，很小声的轻笑，似乎是在嘲笑，这声笑结束后，恰逢红灯，萧衍停下车，在等待红灯的间隙里回答他：“没有。”
齐乐洋眯着眼问：“什么没有？”
萧衍手指轻轻扣打方向盘，一声一声，缓慢且有规律的，“没有对象。”
萧衍很难说清楚为什么要突然向齐乐洋解释这件事，明明已经狠下心来要用这个理由伤一回他，却在看到他错愕的眼神和一整晚魂不守舍的样子时，坚硬的心忽然就像被击碎成一块一块的。
说到底，还是他拒绝不了齐乐洋，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
齐乐洋反应倒是有点好笑，他就像是酒突然醒了，猛地从座椅上跳起来，头撞在车顶上，然后身前的安全带又把他拉回，他揉着头看萧衍：“嘶，什么意思？你没对象是什么意思？”
萧衍又不说话了，表情恢复成来之前的样子，看不出心情到底怎么样。绿灯亮了，萧衍把视线投回主干道，于是齐乐洋眼神又变得呆滞起来，他感觉脑袋里像安装了生锈的齿轮，怎么转都转不动。
其实这话很好理解，无论是字面意思还是深层意思，都是在表明“他还是单身”，不过齐乐洋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说到底还他没有信心。毕竟萧衍如今身边到底有没有伴，又和他牵扯不上关系，他们早在九年前的那条微信消息发出的那一刻，就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一直到到齐乐洋家楼下，萧衍都没有回答齐乐洋的问题，齐乐洋便也没有再开口问。
到了小区门口，齐乐洋刷脸让保安把门打开，车子很顺利进入了小区。小区算不上大，从门口到四单元不过半分钟的路程。齐乐洋下了车，站在路灯下扶着车门，说谢谢，准备转身离开，又在即将关门的瞬间将门打开，望着车内的萧衍说：“要不要上去坐一坐？”
或许是他还想努力一下，关门的瞬间，生锈的齿轮突然被涂上润滑油，开始顺滑地转动起来，思绪变得豁然开朗，他知道他明白萧衍说的没有对象是什么意思了。
就是没有的意思啊，多简单，为什么自己还要去问？于是他不管不顾，决定再试一试，就像主动去要一个没有台词也没几眼镜头的角色。
小区是十几年前的产物，虽然有些旧了，但楼层建的很高。电梯挺久没有维修过了，轿厢两侧贴满了广告宣传单，什么超市大降价啦、男人问题去xx医院之类的。无聊的时候，齐乐洋会在电梯上升过程中逐字逐句看宣传单的内容，有时候旁边附上的图片会看得他不好意思。
齐乐洋以前计算过，在中间楼层不停的情况下，从1层晃晃悠悠到33层，大概需要56秒。但今晚电梯上行好像花了不止56秒，轿厢里的时间变得漫长无比，萧衍插兜站在他身后，气压瞬间变低了，他屏住呼吸，不再敢看两边的小广告，只能抬头看红色数字一层一层跳跃变换。
心里有点后悔。
为什么要在萧衍都要离开的时候说出邀请他上楼坐坐的话，那会儿大概是酒精上头，不顾后果才说的。可真等萧衍停好车，跟着他进电梯，又看他摁下楼层按钮时，他又变成九年前那个懦弱的自己，不勇敢，随时想要退缩。
但电梯上行的速度已然不允许他说要不你还是回去吧，今天不方便这之类的话。
不过萧衍的态度却是也让他感到意外，他竟然真的同意去楼上坐一坐，这应该是愿意和自己牵扯上点什么吧？不是恋人关系，朋友也好。想到这，他反而没那么害怕了，压抑的感觉也被自我调节驱散了不少。
齐乐洋家很小，比萧衍在京市的那套二居室还要小上10来平米，齐乐洋弯腰给他拿了双崭新的拖鞋，自己便开始介绍起房子来。
他说，这是套二手房，原本是个一居室，后来装修的时候改了大部分布局，分割出了一个小房间当作他的书房。说书房也不太对，书只占了房间的三分之一，剩余的三分之二都用来放他的行头和配饰了。客厅也不算大，主要空间都用在卧室，厨房很小，他自己平常用不上，每月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外面，厨房做大了太浪费。电视墙上倒是挂了台尺寸挺大的电视，与之相对的，是一个巨大的懒人沙发，萧衍坐下去都能被完全包裹住，因坐着不太文雅，萧衍就坐在放在茶几旁的小凳子上。
齐乐洋去给他倒水，回来看见他个子这么高的一个人蜷缩在一张矮矮的凳子上，有些莫名的滑稽，想也没想就笑出了声。
萧衍没有因为他的笑感到不快，他环顾四周，觉得这房子不差，可装修简直是差的一塌糊涂。不对称的家具，胡乱规划的地方，不考虑方便性与适用性，就好像是很随意地想到了什么就买什么，东西多，堆的到处都是，不过他却没有感觉到哪里乱了，很奇怪。
他踌躇了半晌，问齐乐洋：“怎么想着买套这么小的房子？”他记得，齐乐洋以前在京市的房子比这大上很多。
回到熟悉的环境，齐乐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往沙发上一坐，抬头眯着眼看天花板简约的照射出暖光的顶灯，半开玩笑似的：“这不是资金不允许嘛，只能买套这么小的。”
“而且，小一点有安全感一些。”
安全感？以前住大房子也没有说缺乏安全感吧？
正当萧衍思索齐乐洋所说的话时，下一秒他人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落地窗帘边，把窗帘拉开，璀璨的城市星子立刻映入萧衍眼帘。小区虽然算不上新建的，但地理位置以及视野都很好，尤其是齐乐洋住的这一层，从整片落地窗往外俯瞰，海市的全部样貌都能收入眼底。
萧衍走到齐乐洋身边，洗刷干净的玻璃窗上倒影出了他们两个人的模样，他透过窗子看齐乐洋一张一合的嘴唇，声音下一秒就钻进耳朵。
“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这片落地窗，当初来看时，我一眼就相中了这个落地窗，幸好当时卖家急用钱，我才能用全部的积蓄买下了这里。”他伸手指向远处的一座高塔：“看那儿，就是海市标志性的建筑。”
沉默，依旧是沉默。九年的时间过去，齐乐洋似乎忘了和萧衍沟通的技巧，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得到的回应要么是针锋相对带着刺的话，要么就是无限的沉默。他有些泄气，比起不见面，现下这种平静的没有话可说的时刻才是最痛苦的。他也明白，萧衍不回答，只是他不想回答，这种挫败感令他感到无力，可他都已经决定要追回他，又怎么轻言说放弃？
不，他当然不能。萧衍曾经告诉过他，一切磨难都是未来生活的奠基石，更何况，萧衍才不算他的苦难，那是他这九年里，反反复复在梦里拥抱的人。
齐乐洋收回手，极其平静的看向塔尖的灯光，破罐子破摔似的说：“萧衍，你现在是单身是吗？”
“嗯。”萧衍这次没有沉默，回答的很快。
齐乐洋侧过身，朝萧衍身边挪动一下，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至一拳，他抓住萧衍的手臂，定定地看着他，说：“那我能重新追你吗？”
萧衍呆滞片刻，没有说话，他看他亮亮的眼睛，充满期待的表情，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清楚的知道今晚他做了两件破格的事情，但这些都是不受控制的。当齐乐洋站在车门边用弱弱的声音问他要不要上去坐坐，他在逆光下瘦弱的身躯再一次敲击了萧衍的心脏。
于是萧衍点头，然后跟着他上电梯，再进门坐在矮矮的板凳上，这整个过程都不真实，萧衍感觉在做梦，所以任由自己在梦里放纵。
但齐乐洋说：“那我能重新追你吗？”
萧衍才彻底清醒过来，这不是梦。在他梦里，齐乐洋从来不会说要重新追他，他只会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分手短信，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离开、消失。
“不可以。”
听到回答的一瞬间齐乐洋露出错愕的眼神，然后他松开手，低垂下头，将脸庞藏在阴影处，萧衍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心底猜测应该是悲伤的。
不过悲伤并没有持续多久，大概就二十来秒，齐乐洋又重新抬起头，收拾好心情，又以一副轻松、愉快的模样面对萧衍。
他说：“没关系，你拒绝你的，我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