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燕归来>第四十六章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您的耐心等待,我们的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您再次确认安全带已经系好,手机电源已经关闭。谢谢!”

  甜美的女声播报着起飞提示,齐乐洋最后看了眼手机,未读微信消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占据了整整一个屏幕,甚至还有在增加的趋势。不停闪烁的手机屏幕令他犹豫不决,他想点开看看,哪怕只看一眼,可看了又能怎么样,站起来说我不去了?不,他不能。

  就在他准备解锁时,一只纤弱的手夺走了他的手机。孟婷冷漠地看了一眼手机的手机,关机取卡把卡丢进垃圾袋里一气呵成,她把已经没有了灵魂的手机还给齐乐洋:“去了国外就把国内的社交软件都注销掉,也不要再和之前的朋友联系了,你要开始新的生活,什么都得是新的。”

  齐乐洋沉默着,没有回应。他看了眼窗外,天空灰蒙蒙,好似下一秒就会有倾盆大雨落下,齐乐洋觉得他的心情和此刻的天空一样,一样的压抑,一样的沉默,一样的快要爆发了。

  可每当他想起那叠厚厚的诊断单,这所有的情绪又会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萎靡颓废。

  ——

  10个小时前。

  齐乐洋拒绝了孟婷的要求,他说他不想出国,他父亲所犯的错不应该由他来承担,由他来赎罪。父母辈的爱恨情仇不应当延续到孩子身上。

  孟婷听到他的回答后,像疯了一般,又吵又闹,精神状态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他们之间争执不休,谁也不肯退让。最终孟婷以突发性晕厥终止了这场闹剧。

  齐乐洋遇到这种事手足无措,着急忙慌找到手机拨打120,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小心翼翼地将孟婷放平在沙发上。救护车很快过来了,齐乐洋套了件外套就跟着赶往医院。

  齐乐洋讨厌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和时刻都紧张的气氛令他讨厌。白色的病床被单总让他回想起他的爷爷,那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在生命最后一刻用枯槁身躯的力量帮助他实现自己的梦想。人生会有很多的遗憾,他想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老人的最后一面。所以当孟婷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了无生气时,他又开始惧怕医院。惧怕这个会喜悦地迎接新生命的地方同时带走他生命里又一重要的人。

  “病人没什么大事,情绪太过激动引起的晕厥,好好注意休息就行。以后不要让她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她一直有在服用抗抑郁的药,这对她的身体恢不利。”

  “抗抑郁的药?什么意思?”

  “她有抑郁症,你不知道吗?”

  孟婷再次醒来是两个小时之后。

  她发现自己身处医院后产生了很强烈的抗拒感,表现得极度害怕,无奈之下,齐乐洋带她回了家。

  回到家的孟婷变得有些自闭,不太爱说话,任齐乐洋怎么变着法子哄她开心,她都没有太大的反应。齐乐洋便只得把她扶回房间,在她床边守着,等她睡着后,偷偷在房间四处翻找。

  孟婷没有刻意地去隐藏自己患抑郁症的诊断单,齐乐洋最后在她卧室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里找到了那张轻飘飘的略微有些发黄的纸张以及一沓厚厚的复诊病例单。

  他惊讶的发现,孟婷确诊抑郁症已经是5年前的事情了,并且在这五年中,她独自一人看了数次心里医生,吃了无数颗抗抑郁的药物,甚至还接受了好几次mect电击治疗。这一张张单子记录了孟婷独自一人对抗病痛折磨的孤单岁月。

  可在齐乐洋的记忆里,无论是五年前的孟婷,还是这五年之中的孟婷,她都有着一副刀枪不入的身子和坚不可摧的精神状态。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得了抑郁症了,怎么又会什么都不告诉他,一个人去面对这样窒息的人生。怪不得……怪不得前几天给她打电话时,她是那样的疲惫。

  啪嗒、啪嗒,眼泪一滴滴坠落下来,落在黄旧的纸张上,晕成一块块湿斑。齐乐洋的心像是被无数人撕成碎片,痛感从心脏直击大脑神经。他感觉自己好像落进了幽暗、深黑的大海,他被冰冷的海水浸泡着,无法呼吸。

  他总算能理解孟婷那像天气一样变幻莫测的心情了,他也总算明白那并不是她不爱他,也并不是她要把无处发泄的情绪统统都强加在他身上,那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在濒临绝境时身体启动的自我保护机制。

  难以想象孟婷是如何在工作生活感情的三重压力中坚持下来的。齐乐洋感到懊恼,为何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孟婷的不对劲,为什么要去和她对着干,为什么不多听一听她的话?

  他泪眼婆娑地看了眼床上已熟睡的孟婷,忽然之间发现,孟婷似乎又老了一些,她鬓角竟生出了几根细细的银丝,眼角的皱纹和鼻侧的法令纹不知何时变得更加深重了,像岁月的师傅又一次重重刻上一刀。孟婷平缓地呼吸着,胸膛也随之起伏,齐乐洋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个精英女性在抑郁症发作时会是什么样子,她的坚强好像早就打败了他心里所有一切弱势的印象。

  心中坚固的高墙在事实的攻击下,轰然倒塌。齐乐洋没有别的退路了,他现在除了同意去国外,别无他法。他把确诊单和复诊病例单放回原位,给孟婷掖好被子,行尸走肉般回到了自己房间。

  齐乐洋躺上床,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眼睛似被强光照射了很久,疼得滚烫的液体不停地涌出,怎么也擦不尽,鬓角的头丝被打湿,枕头也洇湿一片。

  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去和萧衍诉说这件事?该怎么去告诉萧衍他要出国了,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好不容易组织好的语言都被那几张照片的内容全然摧毁,只要一想到那个年轻男子,他就不知道怎么去思考,甚至开始厌恶起自己来,厌恶自己和父亲的相似点——眉眼自己性取向,也厌恶自己是压死孟婷的最后一根稻草的其中一簇,更厌恶他是那个道貌岸然恶心男人的儿子。

  无限的悲哀笼罩住了齐乐洋,浪潮似的回忆开始反复在他脑海里播放。从和萧衍初识到相知再到互相道明心意,他才恍然发现,这短短半年的时间里,他们之间竟发生了这么多无法从记忆中磨灭的事情。他们一起旅行、一起学习,互相鼓励、又一起跨年、一起买菜做饭过上了老夫老妻的生活,还陪伴彼此度过了旧与新的转换,做了许多同其他人无法做的亲密事情。

  可现如今,他的心态已全然改变,他的父亲在一夜之间成为了他的心理障碍。他不可能让萧衍等他,也不可能因为萧衍放弃出国,孟婷已经经不起这样的二次打击了。

  齐乐洋快要精神分裂了,两种不同的思绪在他脑子里急剧拉扯,他感觉头快要炸掉了,无奈之下他想拿出手机播放音乐缓解一下情绪,却看见了萧衍给他发来的微信消息,不多,只几条,均是询问与安抚的语气。

  齐乐洋没有回复,退出了微信,点开音乐播放器播放他常听的那首。大概是这首歌也见证了他和萧衍一路走来的路,他听后果真产生了朦胧的困意。

  第二天醒来,齐乐洋默默收拾好行李,推着行李箱告诉孟婷,他愿意出国,但一定要尽快。

  孟婷已恢复了平时的状态,听后立即联系了他的秘书改签机票,秘书最后改签了最近的一趟航班,距离起飞只剩3个小时。

  齐乐洋到了机场,孟婷秘书要帮他办登机牌、托运行李,他拒绝了,他要自己亲自去做,就好像自己做这点事能让时间变得更慢一些。

  一切都准备好后,他准备安检进候机厅,站在安检口,他回头看,眼睛紧紧盯着机场入口,眼神里满是期待。直到孟婷催促,他才不舍地别开眼,进了候机厅。

  上机的前20分钟,齐乐洋再次点进他和萧衍的聊天对话框,萧衍又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他一条一条往上翻看,有问他是不是昨晚太累,还在睡;也有委屈地抱怨他怎么还不来找自己。

  齐乐洋仍旧没有回复。

  他在心里挣扎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觉得或许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才在对话框上输入了“阿衍,我们分手吧”,随后咬着牙点击了发送。

  ——

  飞机起飞了,伴随着难以忍受的耳鸣。齐乐洋将嘴张开一道小缝,用以缓解耳膜的疼痛。他偏头往窗外看去,高楼、街道、车辆、植被、人群都在不断上升的高度中渐渐消散。

  一同消散的,还有他的青春,他的未来,他的初恋。

  他的萧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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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写完回忆了(つД`)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