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燕归来>第四十四章

  齐乐洋在渔村住了几天,和大部分村民都混熟了。这些天他从老一辈的村民那里听了许多萧衍儿时的糗事。

  比如萧衍3岁的时候,和村里的小土狗是很好的玩伴,他们之间的画面总是温馨的。萧衍坐在门口吃饭,小土狗就趴在他脚边等待着赏赐;萧衍在屋里午睡,小土狗守在他床边,后来,有村里的大人发现,萧衍的行为和小土狗越来越像,热了伸舌头散热,喜欢四肢匍匐前进,甚至有一天还学村里的小土狗叉开腿往电线杆底下尿尿,吓得萧栉赶紧教育他,村民说,如果不是及时制止了,恐怕有一天会学到狗吃屎的精髓。

  又比如5岁时和村里的鹅吵架,仗着自己是人类就肆无忌惮,结果没吵赢,最后被鹅追着连滚带爬地回了家……

  齐乐洋听了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回去后拿这些糗事嘲笑萧衍,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被萧衍压在床上一遍一遍地叫哥哥,叫宝贝儿,凡是在萧衍听来甚是亲密的昵称都被迫叫了个遍。

  齐乐洋很宝贝萧衍给他做的那条贝壳手链,要不是睡觉的时候怕自己把它压碎,他恨不得一天25个小时都戴在手上。刚戴上的时候他就出去遛了一圈,去了好几个村民家里串门,还故意有意无意的露出他手腕上的手链。其中一个村民家有女娃娃,见了他的手链一直惊呼好漂亮,好美丽。女娃娃追着他问是在哪儿买的,他特得意地告诉女娃娃:“我哥哥给我做的。”

  结果女娃娃转头就跑去问家里人:“为什么我没有哥哥?妈妈能不能给我生个哥哥?”

  齐乐洋确实很适合那条手链,他的腕子白如玉脂,纤细又有力,七彩的贝壳手链戴在他手腕上,很好的展现出了他与身俱来的阳刚又阴柔的矛盾美。大概是从小就学习京剧的原因,这种气质出现在他身上一点都不违和。

  渔村的雨来得很突然,上午还晴空万里,阳光灿烂,下午就下起了大暴雨。

  雨细细密密落下来时,齐乐洋正准备睡个午觉,刚把手链摘下放床头柜躺下身,窗外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最初他还以为是哪个小孩儿在玩鞭炮,直到听见这声响越来越密,越来越急促,才反应过来是下雨了!

  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拍了拍萧衍的肩,大喊道:“下雨了,阿衍,下雨了!被子还晒在外面!”

  两人着急忙慌套了件衣服就往外跑,好在齐乐洋还没入睡,通知得及时被子才没有被雨淋湿,否则晚上俩人只能盖床上那床薄薄的被子了。

  萧衍拿吹风机把被子表面的湿气吹干,两人又重新躺下睡午觉。雨势越来越大,雨滴落在窗檐上“啪嗒”响,狂风肆虐树木,伴随着雨声簌簌作响。

  睡意已然被雨打湿,齐乐洋紧靠着萧衍,睁着眼看窗外,雾气迷蒙住双眼,外头的景象像是被人刻意遮挡住了。

  齐乐洋动了动身子,“阿衍你睡了吗?”

  “没有。”

  “其实我挺矛盾的。”

  萧衍听到这话有些不解:“什么?”

  “我又喜欢下雨天,又讨厌下雨天。”

  “为什么这么说呢?”

  齐乐洋转头看向萧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就像现在这样,外面在下着雨,细雨绵密的敲打声让人心里很平静,或许我们可以不用躺在床上,只开一盏暖黄的灯,然后看书、追剧、打游戏、学习,或是亲吻,做更亲密的事情,这都会令我感到心情愉悦。其实我想我是喜欢这种氛围,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以往我觉得让我烦恼的事情都会被这场雨洗涤,然后我会心平气和地去接受这些事。”

  萧衍思忖一下,片刻后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讨厌呢?”

  “至于讨厌嘛……”

  “我讨厌被雨淋湿的泥土,讨厌空气里的湿度,也讨厌打伞,打伞真的很麻烦,你不觉得吗?但最终的原因可能是我经历的两次比较重大的离别吧。”

  他停顿一会儿,继续说道:“如果说太阳象征的是新生,那雨在我这便是象征着灭亡。在我10岁之后的几年里,我接连失去了生命中两位意义重大的长辈。我与那两位长辈的告别,均是在雨天。所以在我的潜意识里,会把雨天划分到不好的那一方,就好像是,下雨了就预示着即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萧衍大概能猜到,齐乐洋所说的两位重要的长辈其中一位就是他的爷爷,爷爷的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所以一些相关联的东西就会更加深刻地被记住。

  就好比雨。

  雨天确实更加容易渲染悲伤的气氛,许多伤感音乐都会在创作中加入雨的元素,但萧衍认为,雨也并不只能表达伤心,其实雨更应该用表达崭新的一切。

  齐乐洋说话时语气并没有很明显的变化,他依旧是平静的,平静地告诉萧衍他很矛盾,告诉他他既喜欢雨,又讨厌雨,平静地对他解释触发这两种心境的原因。萧衍忽然间就发觉,齐乐洋比他想象得还要坚强。

  他摸摸齐乐洋柔软的头发,说:“宝宝,其实下雨也很好的对不对?我们换个思路来想,下雨其实并不是预示着坏事发生,它更多的应该是‘新’。雨水落下,花草树木都发了新芽,这是新的生命;浑浊的空气被雨水洗涤,这是新的发展。”

  “我们在地理课上学习过雨是如何形成的。陆地和海洋的水蒸发形成水蒸气,水蒸气上升一定高后又变形成小水滴,天空中的云就是这些小水滴组成的,它们会在云里碰撞,合并成更大的水滴,当它们大到连空气都托不住的时侯,就会从云中落下,落下来的就是雨,那这些落下来的雨又会再走一遍来时的路,形成新的雨,这就是一轮一轮的迭代更新。”

  齐乐洋看着萧衍,眼神中的茫然逐渐消失,新的光在他眼中汇聚,他点点头,似乎是被萧衍说服了。

  萧衍翻了个身,把他搂紧自己的怀里,说:“宝宝,如果你还是讨厌雨,没关系,以后下雨天我会陪你度过,你讨厌打伞那我就为你撑伞。”

  雨果然还是一项预警信号。

  齐乐洋在午睡结束后收到了孟婷发来的微信,她的信息发的凌乱无比,语无伦次地表达她想说的话,她的每一句话齐乐洋都看不太懂,只能在这些文字中提取出仅剩的一点重要信息:你快回来。

  齐乐洋看到微信的第一时间就给孟婷打了电话,但都没有人接。那个雨夜的恐惧感忽然又重新涌上心头,像藤蔓缠绕着心脏。他无意识地颤抖着,手都快拿不稳手机了。萧衍见状,深知事态不对,赶忙安抚齐乐洋的情绪,又在安抚过后定好了回京市的票。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太阳又重新拨开昏暗缭绕的云雾露出了脸,齐乐洋盯着窗外亮眼的天光看了看,心想,这会不会是好事发生的预兆呢?

  萧衍的执行力一直以来都快得惊人,短短二十分钟,他不仅收拾好了行李,还约好了去县城的网约车。他们赶到县城后,把钥匙归还给阿婆,要了阿婆的联系方式,来不及向阿婆解释,就往车站赶去。

  从收到消息开始,齐乐洋一直锲而不舍地给孟婷打电话,直到上车前,拨出去的电话才有了回应。

  听到孟婷的声音后,齐乐洋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了地。在这无人接听的时间里,齐乐洋设想过无数个可怕后果,最严重,近乎于死亡。

  在这种情况下,他没办法去往好的方面想。

  孟婷没有在电话里告诉齐乐洋她发给他那些文字的缘由,只说一切都等他回到京市再说,她的语气过于平静,平静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这让齐乐洋感到无端的心慌。

  车窗外的景象快速向后退去,齐乐洋的脸色恢复了一点血色,不再因恐惧而苍白。慌张和害怕的情绪火苗被浇灭,如今剩下只有得不到缓解的心慌。

  齐乐洋强迫自己去想着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他不断在脑海里播放这个假期所发生的事情,乡村夜幕下璀璨的烟花、充满未知却令人兴奋的旅途、广袤又神秘的大海、热情好客人家的午餐、还有……萧衍送他的手链。

  对了,手链!齐乐洋猛然想起来他午睡前把手链摘下放在床头柜上,后来因为孟婷的微信消息,恐惧占据他心头时,他没有别的心思去想着它。

  车厢里很静,齐乐洋只得压低了声音问萧衍:“阿衍,我的手链忘记拿了,你有帮我收起来吗?”

  “没有,我也忘记了。”经他这么一提,萧衍也才想起来这事儿,“那时候只顾着收拾些衣服了,其他的都不太记得了。”

  “没关系啦,我们可以下次去再拿回来。”看着萧衍略显抱歉的表情,齐乐洋不甚在意地安慰他。在那种情况下能有条不紊地把必需品带好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更何况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萧衍能做好一切回京市的准备,忘记一串手链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回到京市,解决发生在孟婷身上未知的问题。

  在车上,齐乐洋睡了一觉,梦里他只身一人回到了小渔村。彼时小渔村的模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老旧的房子全都成了一座座坟墓,唯独萧衍那斑驳破旧的家安然无恙地立在其中,好似周围的坟墓为这栋房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罩子,风雨的摧折都被这一个个凸起的坟包所吸纳。

  齐乐洋推开门走进去,屋子里的样貌和他们离开时的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齐乐洋穿过外屋的茶几桌椅,往里屋走去。里屋也像是被复刻的一般,每一寸都和他们离开前的一样,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灿烂,被子的一角被耀眼夺目的光芒所覆盖。齐乐洋将视线往床头柜看去,却发现贝壳手链不见了。他开始在房间里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到京市时已是晚上九点,萧衍送齐乐洋到楼下,他把属于齐乐洋的行李递过去,齐乐洋没有收下,他说:“你带回去吧,我处理好事情去找你。”

  萧衍收回了手,“好好和阿姨沟通,不要吵架,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给我打电话,明天见。”

  “好,明天见。对了,这次就不要再在门口等了,我处理好了去你家找你,今天赶路辛苦了,晚安,早点休息。”说罢他转身离开,不知是不是预料到了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心底没由来地感到悲哀,伤感的情绪像上涨的浪潮将他裹挟。

  于是他又立马转身,跑回萧衍面前,在萧衍未反应过来前向前欠身吻了一下萧衍的唇,道:“哥哥,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