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笛声飞扬醉游园【完结】>第30章 月明秋思落谁家

  自从接到芝荔的电话,笛飞也日夜思念,想尽早回到重庆。几天后,韩中赫衔公命到了昆明,他已经升任军统云南站站长,授少将军衔。自从熙沪战死后,他顾念战友故交情份,十分照顾笛飞。趁此机会,笛飞几次三番找到他,要求把自己调回重庆。几经辗转,笛飞终于搭乘军用运输机回到了重庆,苏家的老司机开车去接她,笛飞见到他后有几分意外,这位老司机年事已高,苏家一般用年轻的司机,一是为了开车稳妥,另一方面也是苏家的门面所在,所以这位老司机近几年已经被安排看门了。笛飞见竟然是这位司机来接自己,便问道:“老方,你不是被安排看门了吗?怎么又开车了?”

  “家里缩减开支,二少爷和东院大少爷商量,只每院各留一辆车、一个司机,其他几辆车都卖了,几位司机也就都遣散了,二少爷就又把我调来开车了。”

  笛飞听罢,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没有想到,家里竟然已经拮据至此了。那个年代,养一辆汽车、雇佣一名司机的成本确实很高,但苏家累世的富贵,从来不在意这点小钱,苏炳乾活着的时候最喜欢汽车,只他一个人就买过三辆汽车,从时兴的福特到火遍上流社会的别克等等,他都买过,还买来送给弟弟苏炳信。笛飞父亲苏诚毅虽然对汽车不感兴趣,但还是给笛飞买了一辆敞篷车开。算上笛飞自己的车,从前苏家有六辆汽车,一般常年雇佣着五、六名司机,如今却连这项开支都要精简了,笛飞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正在笛飞准备上车时,同她一起飞回重庆的同事走了过来,笑道:“苏小姐到底是大家闺秀,座驾是庞蒂亚克的啊。”

  笛飞回头,冲他笑笑,客气地开口道:“刘先生有人接吗?我们顺路送您回家。”

  “早知如此,我就不让朋友来接我了,下次有机会,再试试笛飞小姐的庞蒂亚克。”那名同事笑笑离去了。

  笛飞便转身上了车。苏家当时住在重庆南边,山路盘旋,并不好走,再加上刚下过雨,一路十分颠簸。笛飞本来是不晕车的,可是本来就搭乘了条件十分简陋的货运飞机,身体本就有些不舒服,再加上这一路颠簸,笛飞下了车就吐了。

  此时,斜倚在门口等笛飞的芝荔慌忙上前扶住她,焦急而困惑地轻拍着她的后背。笛飞呕吐着,泪眼朦胧、双腿无力,她只觉身边的芝荔似乎有无穷的力量,紧紧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自己。

  另一边却早有下人请来了苏笛哲,笛哲跑来一把从芝荔手中接过笛飞,焦急地问:“这是怎么了?”

  芝荔见笛飞气喘不已,怕她着急答话,忙替她说道:“她从车上下来就吐了,可能是一路颠簸,身体不舒服,你先让她漱漱口,扶回去再问吧。”

  笛哲听罢,觉得有道理,便命人扶着笛飞回房了。

  笛飞卧室中,下人进进出出照顾着她,苏诚毅也焦急地赶来,一眼瞥见芝荔端着茶盏走向笛飞,便开口道:“玉露,替姨奶奶端着茶盏。”

  其实,苏诚毅和已故的夫人王氏一样,并不喜欢芝荔接近笛飞,芝荔也十分清楚,自己十分识趣地退了出去。

  笛飞却相思已久,望着芝荔将要离去的背影虚弱地叫了一声“姐姐。”

  芝荔浑身一颤,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旁边的玉露却以为笛飞是在叫自己,她是王氏的丫头,笛飞对下人十分客气,尤其对母亲房中的丫头,笛飞更是带着几分恭敬。玉露笑道:“二小姐还是小时候的称呼呢,如今可是不敢当了。”

  一旁的笛哲也笑道:“小妹虽然让宠坏了,但该有的规矩还是有,嘴上向来有秩序,这才是我们苏家小姐的样子。”

  芝荔心中不舍,回望着笛飞,却见她脸色苍白,也正看着自己。正在此时,旁人已经端来了酸梅汤,苏诚毅说道:“用这酸的漱漱,嘴里能好受一些。”

  笛飞却摇摇头,向玉露手中接过了那个茶碗,漱了漱口,勉强一笑对着芝荔说:“姨奶奶这茶很好,入口清爽,不知我能不能再讨一碗?”

  苏诚毅忙看向芝荔,问道:“这是什么茶?”

  芝荔答道:“普通的香片而已,我沏了一壶,再去端来便是。”

  很快,剪烛端了茶壶茶盏走在芝荔身后,进了笛飞的卧室。

  笛飞起身漱口,却看见芝荔左手拿了一方锦帕,挡在右手前面,乍看之下不见异常,笛飞却心中狐疑,觉得似乎不太符合芝荔的样子。

  午后,笛飞好了些,陪着父亲和哥哥们吃过了饭,闲话几句昆明的工作,就起身来到芝荔的房间,只见她背对门侧躺着,她轻轻走近,见她睡着,便给她轻轻盖了盖被子,却在芝荔枕旁瞥见那方她刚见过的锦帕,便随手拿起来细看,因怕扰了芝荔,便走出了内室,恰碰见剪烛,笛飞便随口问道:“姨奶奶几时吃的饭?晌午觉怎么睡到现在?”

  “上午调钢琴的师傅来了,姨奶奶跟着忙了半上午早就累了,您又身子不爽,姨奶奶找香片、沏茶,忙活了半天,吃着饭就喊着腿酸了。”

  笛飞方才点了点头,笑笑道:“我这些年也觉得体力不比从前了,到底是不年轻了。”却又想起什么,随口问道:“调琴?是买了钢琴了吗?怎得想起要弹钢琴了呢?”

  说着,笛飞想着那日芝荔给自己打电话,说起练琴的事,不由得想着,或许那时芝荔就已经买了钢琴,为的是给自己回重庆时一个惊喜。想到这里,笛飞不由得心里泛起一丝甜蜜,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然而,剪烛却开口道:“不是买的钢琴,是孔二小姐给送来的,说是她不常弹的。”

  听此,笛飞不由得变了脸色,拧着眉头,有些狐疑地道:“孔二小姐?她什么时候来的?”

  剪烛便把孔令伟如何邀请芝荔去舞厅,如何抬钢琴都说了,笛飞听罢,不由得心里凉了大半,她讪讪地笑了一下,摇摇头,心里嘲笑着自己的自作多情,手上不自觉地来回拧着那个锦帕。剪烛看见,不由得笑道:“这是姨奶奶的手帕吧?”

  笛飞点了点头。

  “这也是那孔二小姐送的,说是用这个擦琴键最好不过了。”剪烛接着说。

  笛飞更是如雷轰顶,心中十分愤怒。笛飞本不必搭乘运输机回重庆,可是昆明重庆两地的客机并不是每天都有,为了尽快回到重庆,笛飞才赶了最早的这班运输机,跑了好几趟求韩中赫,才勉强让她上了飞机。一路几经辛苦,说穿了,不过是为了早点见到藤芝荔。可终于见到了,居然是这样的景象。

  旁边的剪烛没有发觉笛飞的情绪,继续开口道:“二小姐不是也会弹琴吗?那钢琴刚调好,二小姐要不要去试试看?”

  笛飞想了想,索性去看看也罢,便点了点头。剪烛在前方带路,笛飞走进了芝荔院中的厢房。

  进到厢房,剪烛伸手开了灯,笛飞赫然看见正中央一架小型三角钢琴,黑色的烤漆熠熠生辉,笛飞自幼弹琴,自然认出了这架钢琴价值不菲,她心中刚才那份酸涩又重了几分。半晌,她勉强一笑,开口道:“二姨奶奶三姨奶奶也都睡了,我就不弹琴吵她们了。”

  说罢,笛飞把手中那一方锦帕递给了剪烛,自己转身回房了。

  夜半,笛飞辗转难眠,心里酸酸地想到:“不过是一方擦琴的帕子,也要这样一刻不离地拿在手里吗?”

  第二天清晨,笛飞起身和家人一起吃早饭,一如往常地看不到芝荔,她知道这是苏家人对芝荔的轻视,不由得心里又升起阵阵恻隐之心,饭后,她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芝荔的院中,到了院门口,却正巧碰到剪烛。

  “二小姐早啊,吃饭了吗?”剪烛笑着打招呼。

  笛飞笑笑点点头,开口道:“姨奶奶起来了吗?我去瞧瞧她。”说罢,笛飞便抬脚走进了院中。

  一进院内,笛飞便听见二姨奶奶房中有麻将响声,她眉头微蹙,回头问剪烛道:“这一大早的,谁来找二姨奶奶打牌?”

  “一大早诚翠姑奶奶来电话了,二姨奶奶高兴,便拿出麻将来说等着下午请了白太太、邵太太来打牌。”剪烛低声回话道。

  笛飞不在意地笑笑,准备进到芝荔的房中,剪烛却拦住她笑道:“姨奶奶刚才在厢房里呢。”

  笛飞一愣,又想起昨晚钢琴的事情,心里不由得添了几分阴郁,便转而向厢房走去。还未进门,便从窗外隐约看见芝荔瘦削的身影,似乎正在弯腰擦拭着钢琴,笛飞不由得心里又是一沉,缓慢地走到了门口,回头吩咐剪烛道:“你下去吧。”

  剪烛走后,笛飞轻轻挑起门帘一角,向内细看芝荔,只见她一身墨绿色旗袍,正弯着腰细细擦拭着琴盖,那样认真,那样轻柔,那样细致,似乎手里打理的是一件稀世珍宝,连笛飞站在门口也不曾察觉。

  笛飞心里不由得猛烈地翻涌起巨大的酸楚,手掌攥成了拳头。想到自己因钢琴和芝荔结缘,再看着眼前的琴,笛飞不由得怀疑,她是真的对我真心,还是只喜欢钢琴罢了?再回想起思琪的话:“你怎么知道她不过是喜欢新式人物,对你一时新鲜罢了?”

  往事一幕幕,像电影般闪过笛飞眼前,却无不戳痛伤心事。笛飞不由得冷笑一下,心里嘲笑着自己一往情深不过是笑话,准备转身离去。芝荔却刚好注意到了她的到来,不由得笑了。芝荔本是想着笛飞这么多年在重庆也没有一架钢琴弹,她有些想念笛飞弹钢琴的样子。好不容易笛飞从昆明回来了,却又身体抱恙,芝荔想着若能把琴音调准,让笛飞弹弹琴,纾解一些,或许就没什么事了,便急急地请来了调琴师傅。又怕下人们手上没轻没重的,便自己亲自擦拭钢琴。却不想,这一切引发了笛飞的误会。

  “怎么不进来?”芝荔笑看着站在门口的笛飞:“愣着做什么?身体好些了吗?”

  笛飞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牵动一下嘴角道:“我没事了。”却依旧未进厢房门。

  芝荔见她表情有些不自然,以为是她身子不爽,便放下手中的擦琴布,用手帕擦了擦手,走上前要摸笛飞的额头。笛飞却不自然地躲开了。

  芝荔一愣,感觉到了笛飞的疏远,却不知个中原因,不由得有些奇怪,柔声问:“是还不舒服吗?早饭吃了什么?昨晚睡的好吗?”

  笛飞看着芝荔关心的表情,再用余光瞟了一眼她身后的钢琴,不由觉得有些刺眼,微微后退一步道:“睡好了,我没事了,你在忙吧?”

  芝荔感觉到了笛飞的不高兴,有些不明所以,不由得愣住了。此时,笛飞转身要离去。芝荔看着心心念念几个月的人即将离去,不由得十分不舍,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角。

  “笛飞,我……”话到嘴边,芝荔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缓缓松开了手。

  笛飞回头看着芝荔,等她说话,芝荔迟疑许久,只说出一句:“不是说,要给姐姐弹琴的吗?”

  笛飞不由得冷冷一笑,心里笃定了方才的疑心,开口道:“今天身上没劲,你若想听,我请了人来弹便是。”

  芝荔听出了笛飞似乎有些生气,却依旧关心她的身体,不由得低了语气,柔声道:“是不是身上还不舒服?去我房里歇会儿吧。”说着,便拉着笛飞出门。

  “我……我忽然想起来跟二哥有事要说,先回去了。”笛飞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心里的郁结,便随口找了个理由。

  “哦。”芝荔微微颔首,口气中难掩失望,却又有些不死心,继续问道:“那么,你中午来吃饭吗?”

  笛飞摇摇头道:“天热,我就不来回跑了。”

  芝荔勉强一笑,失望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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