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厚,星空高远。

  月亮钻破云层,光辉倾吐,从白桦木的枝叶间漏下稀稀疏疏的月光,夜枭目光冰冷,拍打着翅膀掠过低沉的树木,狮首蝎尾的邪恶生物攧手攧脚,在黑暗中窥伺行人,磨着爪子蠢蠢欲动。

  一股潮湿丰沛的根叶气味大烟叶一样涌入鼻端,它们来自类人的彩绘兽皮衣,又或者是蓬乱打结的头发。

  奥斯丁打了个喷嚏,丝织衬衫快要干透了,又冻又冷,他抱着胳膊,踉踉跄跄的跟随着类人行走在森林中。

  他不知道自己又陷入了什么样的境地里,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对待,磨难无休无止,从出门打猎时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奥斯丁的眼泪遏制不住的流出来,他简直累坏了,又饿又愤怒。

  “去他的祝福。”他嗫嚅着嘴唇,怨恨那位执意要他亲自去取麋鹿角的神官。

  “这是您的成年礼,这是您应该做的事。”

  那个又高又壮的灰袍祭司,他有一张冰冷的脸,一双湿冷的手,指尖轻触他的额头,祝祷他平安回来,漠然老朽的模样比石像更了无生气。

  如果我能活着过去,一定要亲自把他从神庙里赶走,奥斯丁暗自发誓。

  夜是深重瑰丽的蓝。

  它混淆了森林的黑色,以月光作画笔,将万物揉成一团,又粗粗撇开,分割成大块灰暗朦胧的光影,奥斯丁想起那副挂在奶奶房间里的画,笔触寥寥,简单的将颜色抹开,灰蓝的天空,冷峻的城堡,细琢的光影,夜色下的公爵庄园浓缩在小小的画布中,它就静静地倚靠在窗边,陪伴着迟暮的老人和他的童年。

  在夜色中前进的类人和古老的森林融为了一体,他们沉默,寡言,低声的谈论也仿佛从破碎的琴箱里奏出的音符,古怪,轻细。

  奥斯丁忍不住想,类人的语言和默克多人如此接近,却晚了近三百多年才被西弥斯的学者划为智慧种族。

  默克多人是高山和湖泊的儿子,他们肤如细雪,苍白冰凉,在北方的山峰上建造白如牛乳的高塔,信仰诡异的三眼神祗,能够徒手在悬崖绝壁间攀登行走。

  类人栖居森林,茹毛饮血,在整块大陆上居无定所,他们噬杀成性,残忍野蛮,仿佛群居的野兽,多次袭击人类村庄,制造骇人听闻的屠杀事件。

  夜枭掠过头顶,如一张轻盈的纸片,奥斯丁心乱如麻,神色紧绷,咬牙忍着泪水,不停的向四处张望。

  和他一起从地牢里逃出来的少年走在他旁边,小声地吹着俏皮的口哨,树莓色的嘴唇微微嘬着,密密匝匝的睫毛下,他的眼睛融入黑暗,留着盏孤灯似的光。

  奥斯丁从那双眼睛里汲取了力量,他攥了攥拳头,强迫自己镇定。

  植被茂密的林间修剪出一条细细的小径,痕迹时有时无,走了一刻钟后,类人带着少年们来到黑乎乎的灌木丛,白桦木不在此生长。

  领头的类人蹲在地上拨弄了一会,在荆棘编织的篱笆上打开了一道门,绿色的刺墙后规整出一块平整的土地,大大小小的窝棚围绕着石头篝火,女人和小孩围坐在火边取暖,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猛然投射过来,如同群魔的注目,一下子让奥斯丁打了个冷颤。

  有人在他的小腿上踹了一脚,剧痛让他跪倒在地,奥斯丁愤怒的想要起身反抗,一股大力从后边抵着他的背,凶狠地让他听到自己的骨头咔哒作响。

  他尖叫出声,胡乱挣扎,一根绳子从后紧紧勒住他的脖子,像捆麻袋似的连同手脚一起绑住。

  奥斯丁从喉咙里发出凄惨的怪叫,他拼命仰着脖子呼吸,鼻涕和眼泪一起淌下来,滑稽又可怜。

  “我要是你,我就老老实实。”

  安迪从后面撑着奥斯丁的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顺畅的呼吸,他明明做了件好事,却拉着脸,嘴巴里仍然不忘讥讽:“女神在上,你再叫的大声一点,那些家伙就该把你的头摘下来扔给小孩当球踢。”

  安迪打量着四周,这是个很小的部落,生活着林林总总二十余个类人,大概刚刚迁徙到附近,居住气息并不十分浓厚。

  简陋的窝棚,随处放置的磨制品,也有锋利的钢铁,和与部落文明格格不入的精巧工具。

  女类人同男类人一样高大,她们赤。裸着上身,穿着兽皮裙,丰硕的乳。房刺有几何纹身,她们大都须发浓密,在脸颊和嘴唇上生长着肤色相近的旺盛胡须,这个夜晚,男人们夜猎归来,还带回了两个人类俘虏和新鲜的醋栗,她们喜笑颜开,卸下男人肩膀上的野物,开膛破肚,剥皮清洗,清点伤亡。

  所有的工作率先围绕着海蓝肤色的男性类人展开,他舒适的坐在篝火边,女人嚼碎红色的草药,小心地替他处理伤口。

  其他男性类人围坐在石头篝火边,女类人用大树叶包着水果和白色絮状物,让猎人分食。

  他们相互交谈,低声窃语。

  奥斯丁仰着头,绿色的眼睛里海潮汹涌,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睛里滚出来,他绝望地发着抖,用苍白虚弱的语言告诉安迪。

  “我们要死了。”

  “我听到他们说,要杀了我们。”

  这个认知彻底击溃了奥斯丁,他嘶哑着嗓子哭出声。

  安迪沉默着,十五岁的少年一瞬间表情有些阴翳,他低下头,在那头浓密的,海藻般卷曲的长发间准确地叼住奥斯丁的耳朵,他低声说:“与其哭,不如告诉我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奥斯丁,你不想死对不对。”

  奥斯丁绝望地看着安迪,:“我们逃不了,他们很快就要动手了,你不明白吗?我们都要死了,他们不会让我们走的,我们逃不掉。”

  他的脸就像一块摔碎的玻璃,没有办法完整的表现出一段情绪,他喃喃地说:“完了。”

  “当然他。妈的不。”安迪斥道,他逼近奥斯丁,放慢了语速:“我有办法脱身,不过你得帮我的忙,就像地牢里那样,我们总有办法出去。”

  真的吗?

  奥斯丁惊诧的看着安迪,那双黑色的眼睛固执的与他对视,仿佛有十成十的把握。

  “相信我,你知道我们这些人总有点法子,不然早就活不下去了,我们能跑,不过首先你得他。妈的别哭了。”

  粗糙的麻绳捆得人不留一点缝隙,挣脱它需要点时间,安迪和小贵族被扔到了空地,绑在木桩上,离篝火远远地,但晦暗不明的光线方便他轻手轻脚的移动身体。

  类人们很快结束了用餐,相互之间进行着入睡前最后的交谈,然后他们打着哈欠回到各自的窝棚,女人们都围坐在海蓝肤色男性类人身边,跟着他一起进入最大的窝棚。

  “他们不管我们了?”安迪问小贵族,对方强忍泪水回答:“天一亮,他们就会动手杀了我们。”

  “那都是他的妻子?”安迪突然说,目光一直看着篝火的方向。

  “你在想什么!”

  “难道不是?”

  奥斯丁忍不住生气:“天一亮他们就会动手,如果在这段时间内我们跑不出去,就会被烧成碳。”

  安迪说:“……”

  ※※※※※※※※※※※※※※※※※※※※

  更新

  ( _ v 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