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一早,整发理裳,正冠振袖。
用过早膳,告过姨妃,独自乘马出宫。
永嘉坊在皇宫的东侧,帝京通化门内。从延喜门出宫,路过永兴坊和安兴坊便到了。
白日里从外面看去,比起亲王的府邸,这座潜邸的规模的确不大,也略显陈旧。然而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所谓“潜”者,龙德而隐者也。
顾言慈站在门外看了许久,深呼一口气,抬脚走上前去。
一位守门的小厮见来者面生,不似俗人又携礼而来,恭敬地迎上前来。
“不知公子何来,寻谁?小人好去通报。”
“我……”
正当顾言慈欲说些什么,目光忽瞥见院中一位碧装女子,那人亦正巧望见了他,一脸惊喜。
“殷王殿下?”
“玉壶?”
闻言,几个小厮不再盘问,避开身子,打开大门,其中一位把门外顾言慈的马牵去安顿。
碧装佳人点头微笑,明目皓齿,正是女子最水灵秀气的年纪。
女子把少年引了进来,手上的木案还端着半碗杏仁乳酪和两三个大大小小的碟子。
“看来玉壶的夙愿也算了了。”
女子赧然一笑。
“其实,奴婢也是昨日才随永泰公主来到这儿……公主告诉奴婢秦王殿下回来的时候,奴婢…奴婢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
说起这些,玉壶眼眶微红,吸了吸鼻子又扬起一个笑容。
“无论如何,如今能继续服侍在殿下身边,玉壶此生已无憾了。”
玉壶当年被顾言恕捡回去的时候不过六七岁,直到巡幸洛阳之前一直在他身边服侍着。后来出事后,就去了永泰公主府里。
阔别十年,再见故人。失而复得之人本就该是如此。
“殿下刚用过早膳,奴婢还要张罗着去膳堂收拾。殿下现下正在渊阁中,您若是要找殿下,西走左拐就是了。”
顾言慈点头表示知晓,又走了一会儿,遇见一个娃娃脸看着却很是稳重的女子领着一众侍女。
把恭贺封王的礼物交给了她,那人似乎知道自己是谁,把自己领到了渊阁门前,然后行礼离开。
顾言慈站在门前,敲门的手微微颤抖。
“叩叩”两声,屋内传来男子的清越朗朗之声。
“进来吧。”
顾言慈攥了攥手,拉开门。
屋里的人此刻正低头削着一根竹条,木几上放着一个做了一半的灯骨,旁边零零散散地是一些工具和纸布笔墨。
顾言慈心思微动,苦涩却又欣喜。
只听顾言恕低头道。
“怎么,玉壶,这下肯在乳酪里放糖了?你不说我不说,席筠就不会知……”
声音戛然而止,男子望着少年一个愣神,食指一阵刺痛。
指尖瞬间被刀划出一道口子,一小股鲜血潺潺流出。
顾言慈见此慌了神,快步走到顾言恕身边。执起顾言恕的左手,见血流不止,但好在伤口不深。便从桌上抽出一小块干净的绢布来,将受伤的指头紧紧缠绕。
“唉,那是我糊灯要用的……”
顾言慈一个抬眸,顾言恕再说不出话来。
少年眸中水光粼然,蹙眉瞧着自己,鼻尖眼眶皆是红的。
顾言慈本就生得宛若女子般清丽绝尘,今日着了一身蟹壳青银边纹罩羽纱袍,因五官还未完全脱去稚气,更显得清逸秀出,满是灵气。
“七哥……”
少年哽咽着唤了一声,再抑不住胸口汹涌的感情,今时的委屈,往日的思念,都如山洪般霎时间将他淹没,泪水夺眶。
顾言恕释然一笑,鼻头发酸。伸手揽少年入怀,轻轻拍着他单薄的脊背,声音微沉,缓缓而道。
“好了好了,七哥在,七哥在。”
静默许久。
“玄丘,七哥错了,莫生七哥的气了,好不好?”
“好……”
少年将头靠在男子的肩上,呜咽着出声点头,泪水早已打湿了他的衣衫。
“我原不知,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如今七哥回来了,以后我就陪在你身边,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好……”
顾言恕听着少年哽哽咽咽的声音,却是轻笑一声,回抱住少年。
昔日浑身奶味的小娃娃,成了药味草香的白齿青眉。
昔日稚拙娇憨的惨绿少年,作了白旄黄钺的百夫长。
十年光阴,多少物是人非。疑相对成梦,却是重逢此方。
玄丘,七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