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结实点。”克希雅对着那个新人说,眼也不抬,居高临下地俯视五花大绑的中年人。
安得烈·萨利,四十二岁,丰蹄,男性,beta。没了一只胳膊后从前线退下,独居无亲,染上可卡因后花光了抚恤金,不得已借了高利贷,且理所当然地还不上。
债主找上了团长,团长找上了刚下班的克希雅,克希雅找上了安得烈。
“行行好……”形销骨立的男人经过一番搏斗,没力气挣扎,哀求道,“再宽限几天……我保证……”
克希雅抱着胳膊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伸出手,新人连忙递上一包白色晶体状的物质。
“别看了。”她抬起手,晃了晃袋子,“一包盐而已。”
“按住他。”新人干脆利落,男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知哪来的力气死命挣扎。
“求你了!”他哀叫。
新人照着下巴狠狠给了他一拳,男人吐出一口混杂碎牙的鲜血。克希雅上前几步,捏住他坑坑洼洼的脸,伸出左手,新人掏出小刀割开包装。
紧接着,克希雅毫不犹豫地把盐撒进男人的右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右手捂住底下跳动的眼珠,抬起左手打了个响指。
新人踢了男人膝盖一脚,随后递上烟,点好火,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根。
火光一步步吞噬着白色的纸皮,瘾君子的哀嚎从尖叫变成痛哭,最后像个犯了哮喘的病人一样抽抽噎噎。
克希雅松开手,皮靴踩灭烟头,右手拽下左手套,白钢手指搭上男人的左眼角,金瞳凑近那只通红的眼球,其上的白粒被泪水吸收得相当完美。
“现在,我已经腌了你一只眼睛,你是打算等我把它挖出来塞进你嘴里呢?还是乖乖完成天经地义的事?
对了,”她恍然大悟似地说,“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你的右眼不值钱了。要是想用器官抵押,恐怕只能换个地方了。”
她敲了敲左食指,旁边的灰眼珠惊恐地望着她。
“所以,”冰凉的钢铁在原地画着圈,“做了个了断吧。”
“由于我不是那种很有耐心的人,”她笑道,“我只等你三个数。”
“一……”两根手指撑开眼皮,两根手指扶上内外眦。
“二……”新人打来一盆水。
“三……”两根手指逐渐用力,坚硬的钢铁碰到柔韧的眼球,男人的眼皮仿佛在和挡路者掰手腕。
“房子!”他大叫,抽噎得更厉害了,胸口宛如破旧的风箱,发出刺耳的噪音。
“我我我的房、房子抵押给你们,下个月我就能拿到补贴了!下个月我就能还钱了!”
克希雅和新人对视了一眼,故作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脸。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这房子不值几个钱。”新人说。
“租出去就好了。这年头,哪怕是再破的房子,只要够便宜,照样有人住。”
返回的路上下起大雨,克希雅打着哈欠躲进公交站底。
所谓公交站,其实早已废弃许久,灰尘落满了虫蛀的木制长椅,易拉罐、烟头和纸团堆在旁边无人清理的垃圾箱里。一大群苍蝇暮秋冲业绩,为彩色的垃圾盖上黑布。
她突然感到胳膊一阵黏腻,淡淡的血腥味随着雨气飘进鼻腔。
她这才发现自己受伤了,手臂被割开一道刀口,在衣袖上凝了一团血块。
伤口在湿雨里发痛,在阵阵难以抑制的烦躁中,克希雅再次见到了塔季雅娜。
菲林打着伞路过,皮鞋上沾满水珠,白袜子深浅不一。黑裙子的口袋里,蓝封皮的诗集探出一角,毛茸茸的尾巴贴着小腿。再往上,是裹着白色厚毛衣的身体,一双略带惊诧的蓝眼。
“需要帮助吗?”女孩问,不等她回答,便抬脚跨过街边积水,收起伞,弯腰观察佣兵的伤势。
她伸出手,掌心汇聚淡蓝的光球,小心翼翼,把它放进仍在流血的伤口。
克希雅接过她手中印着格纹的伞,撑开遮住女孩暴露在雨中的半个身子。两人离得很近,呼吸明明微不可闻,此时却像四周唯一的声音。
湿漉漉的刺痛渐消,塔季雅娜呼出一口气,轻轻坐在克希雅身边。后者正琢磨如何得体的感谢,最后却罕见地无言以对。
“谢谢。”瓦伊凡只好说,就像第一次见面。
“不客气,雨停了,下次再见。”菲林点点头,就像第二次见面。
塔季雅娜小跑着回到出租屋,学校太小,住不下那么多孤儿,班主任给她介绍了房子,小小的一间,租金很便宜,由学校承担。
每个周末,她到城东的图书馆做兼职,原本的管理员是个和善的老人家,六十岁上下,馆内所有书的位置,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独子上了战场,失了左腿,老人得把大部分时间放到他身上,又舍不得那一柜柜的书无人打理,塔季雅娜自告奋勇,放假后替他代班,既能免费看书,又能顺带挣一点零用钱。
补贴其实是够用的,学费、食费、租金,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了。塔季雅娜喜欢读书,图书管理员是份很好的差事。
她想到瓦伊凡佣兵。她一定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事物。那些她只在书上读过,电影里见过的,那些在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她视之如家常便饭。
塔季雅娜真羡慕她。
想着想着,她终究还是走进了黑漆漆的屋子。打开昏黄的电灯,房内空虚且了然,行李箱,床,椅子,桌子,还有放在角落,摞得整整齐齐的书。
那是许多年以前,父母还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对门家的女儿送给她的。
塔季雅娜并非亲眼所见,亲手所接,那个女孩弑父后连夜逃亡,从此不见踪影。第二天清晨,她就在窗边发现了这些。
所有人都对那家女儿的行径口诛笔伐,说她白眼狼,说她忘恩负义。但只有塔季雅娜觉得,她不过是逼不得已。
母亲死了,没有人再供养那家的酒鬼父亲,他把女儿卖给皮条客,或是某个有钱的、年纪比他还大的老单身汉,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塔季雅娜叹了口气,关好漏风的窗户,坐到书桌前,把用完的几本练习册的空白部分裁下来,仔细地订好,放进书包。再叠好第二天要穿的制服,放在枕边,熄了灯,上床睡觉。
伏尔加酒店,晚上十一点钟,克希雅躺在床上,冷不防被敲门声吓了一跳,播着肥皂剧的手机一滑,精准地命中鼻梁。
“什么事!”她跳下床,甩开门,怒气冲冲。
有个卡特斯瑟缩地站在门外,见到她这副阵势,几乎要吓得拔腿就跑。
“那个……”男孩怯懦地说,克希雅认出这是下周和她交班的同事。
难怪会被打发来守学校。
“说啊。”
“下星期……”他吞吞口水,鼓起勇气,“可以帮我代班吗?”
一个没有门牙的鲁柏人路过,惊恐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会还回来的!”他着急补充了一句。
克希雅翻了个白眼,本想当场拒绝。
但又不知怎的,竟想起学校,想起翻校墙的乐趣,想起那台破锣嗓子的贩卖机,想起爱读书的菲林女孩,想起几小时前公交站的相遇,再由她,想起那几个以多欺少的混小子。
“给我去买包烟,”她说,男孩欣喜地抬起头,“黑色的,磨砂质感,中间有只奔狼的。我就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