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烟火晚会，听起来浪漫，其实……没那么浪漫。
这个主题小镇的广告打得不错，导航显示还有几公里远时，路上的车便明显变多了。徐古月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一个停车位，拉着临寒迅速前往检票口，早点去早点占位置。
这小镇不知是被什么人包下的项目，主打应季花展和欧式主题体验，颜值颇高也颇具规模。
项目似乎还未完整成型，小镇里还有大片未开发的土地，青草幽幽，四处散落着游人。
天色将暗未暗，临寒对着光研究园区地图。“烟花在湖的那一边放，”她指向左手方向，“我们现在这个地方就可以看。”
徐古月凑上去同她一起研究：“还是再往前走点吧，还早，先去买点吃的？”
“……现在？”
她们是吃了晚饭才过来的，这次的就餐地点由临寒决定，她把徐古月拉去了她以前上学的地方，带她尝了尝自己以前很喜欢的一家招牌老店。
徐大小姐从小与民同乐，并不是很在意吃饭的内容，开开心心陪她混在学生堆里吃完了这顿晚餐。
“别这么看着我，我没饿，”徐古月澄清道，“我只是想去买杯奶茶。”
两人都没带水，临寒承认徐古月说的有道理。两人走回灯光明亮的建筑区，排着队一人买了杯饮料。如此来回一折腾，夜幕已然降临。
“不知道小沈在哪里，”在干燥的草地上坐下，徐古月扭头环顾四周。她们周围基本上都是三三两两汇成一簇的人，和她们一样坐在这里等焰火。有家庭几口，也有一对对的情侣。
临寒下意识跟随她的动作望了望：“小沈是谁？”
“推荐我来看烟火的人，她和她的对象也要来这儿。”
人这么多，遇不遇得上全凭缘分，她只是随便看看，没指望一定要找到人家。
徐古月收回目光，发现临寒还在往后看：“看什么呢，有认识的人吗？”
“没，我看错了。”临寒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迷你的透明小瓶子，“要不要喷点驱蚊水？”
“哇，你想得好周到，”徐古月早就觉得这里蚊子多了，但苦于形象问题没问出来，临寒不声不响帮她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你也喷点吧。”
临寒摇头：“不了，我没什么感觉。”她穿着长袖长裤，自然比一身长裙的徐古月安全许多。
她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草屑：“我去趟洗手间。”
徐古月还在喷驱蚊水，闻言抬头道：“那我在这儿占位置？”
“好，我尽量早去早回。”临寒呼出一口气，转身再次走向明亮的建筑区域。
方才匆匆一瞥，她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多日未见，那个早已离开她生活的轮廓还是如此熟悉，毕竟相处了这么久，纵使她有天大的忘性，也不可能这么快将一个人从记忆里剔除。
她之所以确定那是安芮，是因为安芮在看着她。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逆着光回望，她看不见安芮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股清晰的视线在凝视自己。
这目光令她没来由胆寒。
她走回灯光下，一眼便瞥见了安芮。
后者穿着花边繁复的裙子，画着精致的妆，安安静静立在那里，仿佛不是游客，而是小镇里的Npc。
临寒不知该如何同这位几个月不见的熟人叙旧，索性缄口，等对方发话。
“好久不见，”沉默片刻，安芮开门见山，“我看见……你和一个人在一起。她是你的现任？”
临寒低低嗯了一声：“你就是想问我这个？”
“不是啦，随口一问而已，”安芮甜甜笑着，“你很喜欢她吗？”
临寒眼皮一跳，换了个站姿，双手插兜：“你问这个做什么？”
“放心，我不是想找你复合，”安芮哂道，“我没吃回头草的习惯，别一副防备的样子。认识这么久，你就一点也不信任我吗？”
临寒摇头道：“不是。”
“再说，是你甩的我，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同意复合的，”安芮噗嗤一声，笑出两个小酒窝，“我承认我仍然挺喜欢你，你就是我心里永远的红玫瑰，但我找到更喜欢的人了。”
对于她所说的自己甩了她一事，临寒没反驳。众所周知，旧账往往会被翻成烂账。安芮话里的核心其实是最后一句。
“谢谢你的喜欢。以及，恭喜，”她逐条回应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一并说了吧。”她答应徐古月尽快回去，不能在这儿拖太久。
她的态度太明显，安芮会意地点点头。她问道：“其实我最好奇的是，她知道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吗？”
不用她点明，临寒亦能瞬间理解她说的是什么。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的旧事被骤然提起的滋味并不好受：“……你还是在纠结这个吗？”
“不，我一直尊重你的爱好，但我觉得她有权知道，”安芮浅浅笑着，“你想一直维持你那与世无争的悲惨社畜形象，永远瞒着她吗？”
临寒在那最甜美不过的笑颜上，读出一股报复的快感。
谁都有年少的时刻，多多少少做过些傻事。她的过去并非见不得人，只是让她亲口表述，暴露最幼稚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还是太难了。
“感谢你的建议。”临寒轻叹一声，“不过你就别瞎管闲事了，前、女、友。陪你聊这么久，够了吗？”
“真是翻脸不认人，”安芮随口埋汰了两句，“行了，我也走了。有缘再见吧。”
她利落转身离开，走向不远处的灯光阴影。那里有一个身影，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
临寒和那人轻飘飘对视了一霎，旋即错开目光。
她循着记忆寻找徐古月，回去的路上，广播里温柔的声音一遍遍提示着焰火即将开始，草地中的人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逐渐安静。
她加快了步伐，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徐古月身侧。心脏重重跳动着，满身的气血翻涌不息。
“你迷路了吗？差点就赶不上了，”徐古月看了眼时间，“刚刚好。”
临寒扭头望向她。
安芮方才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她可以随口回答曰自己是迷路了，这种细小的谎言压根不成气候，可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说多少个谎言。
咬了咬牙：“没，我刚才——”
剩下的话，炸开在天边的第一朵烟花里。
银色的流光拖着长长的尾焰，照亮小半片夜色，定格片刻，缓缓融化。
徐古月转头：“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她会说的，但不是现在。
随着第一朵烟花的湮灭，夜空安静了刹那。随即，更明媚的焰火层层叠叠铺开，布满了整片天幕。
临寒双手撑地，后倾仰颈。烟花从一开始的金银转变为五颜六色，令人目不暇接。她盯了会儿烟花，将目光收回到眼前。
视线里，暗色的剪影一动不动，微微仰头，看得专注入神。
人类似乎总在这种时刻达成共识。无论先前在聊什么，有多开心、多难过，都会在这般缤纷的夜景里静默下来，共同欣赏稍纵即逝的美丽。
她如此，徐古月亦然。
有孩童张大着嘴未发声，有情侣默默搂得紧了点，有人举着手机摄像。更多的，如她们一般，不曾动作，任凭时间从指间流逝，瞳膜里闪过一道道光影。
火树银花，绚丽灿烂。
轻轻地，她前倾身体，牵了牵徐古月的衣角。
“你觉得好看吗？”
“挺好看的。”徐大小姐要求不高。
“嗯，我也觉得。”
徐古月颇感惊异，今天怎么这么直白？
调戏的心态顽皮地钻了出来，她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想看更好看的吗？”
临寒瞳孔一缩，愣了两秒，回复道：“你指什么？迪士尼，还是悉尼？”
“你要是喜欢，我们都安排上。”徐古月答得阔绰。
临寒从鼻腔里闷出一声浅笑：“老板大方。”
天幕被愈发紧凑的烟花炸得发白，几乎将地面上的人影照亮。五彩缤纷的焰火不遗余力燃烧着，即将迎来最盛大的谢幕。
临寒目不转睛注视着烟花，眼前忽然一黑，原来是被徐古月遮住了双眼。
“许个愿。”
“这又不是流星。”临寒反驳。
“我们老家有这个传统，对着烟花许愿是有好运的。来吧，我们一起。”
临寒转了转眼珠，乖乖从漏光的指缝里闭上眼：“一……二……三……”
“数十下。”身旁一阵窸窸窣窣。
“……六……七……”
脸庞被丝质材料拂过，一阵酥痒。
隔着手背，徐古月轻轻覆上一个吻，一触即分。
“……十。”
眼皮上的温度悄然离开，临寒睁眼，映入瞳孔的，恰是今晚的最后一波绚烂。
人群逐渐散去，她们坐在草地里没动。
“你许了什么愿？”徐古月笑得餮足，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假装什么都没察觉，临寒回答道：“我希望事事顺心。”
“愿望不小啊！”
“是啊，所以没指望实现，”能稍微转转运就好，“你呢？”
“我希望早日忘掉过去，未来一切顺利。”我的愿望也不小，彼此彼此。
话落，气氛一时沉默。两人并肩坐着，身旁是沸沸人声，细细虫鸣。
徐古月悄悄抠着手腕上被蚊子叮的包，垂着头没说话。她真正的愿望很简单，无非让眼前这个人也喜欢她而已。就算不行，也让今天这般的日子多一些。
果然，古人的愿望才奢侈啊。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却怕是，别离还有经年客，怅望不如河鼓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