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晏暖获得了九十五分的成绩, 在初赛中,与凌苒并列第一。
罗卿表达了自己对晏暖画作的强烈喜欢,因为晏暖的画里, 有她要的东西。
所以在评分时,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给出了满分。
对于一个画家来说,画功是最基础的,难的是作品的艺术价值,是故事性带给人的冲击感。
晏暖的五分是在慕雪冬那扣的。
评价时,慕雪冬话说得非常委婉,也隐约带着另一层意思。
他更偏爱像凌苒那样扎实的画功和设计,不太喜欢投机取巧,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不是看在你是我老婆教出来的面子上,我恐怕连这个分数都不会给’。
分明是巧妙的罩染设计,在慕雪冬看来仿佛一文不值。
万珊珊特别不爽, 对慕雪冬的印象堪称是一落千丈。
“亏我之前还管他叫慕老师呢, 你那幅画,但凡懂点行的人,都要竖起大拇指。”
“就因为你跟陈老师之间的关系, 他为了避嫌,就睁着眼说瞎话啊?”
“等等,他该不会觉得自己对你严厉就是公平吧?那我真是会谢……”
万珊珊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地吐槽。
晏暖这个当事人反倒没那么在意。
分数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只希望初赛能顺利通过就好,现在的结果已经如她所愿。
万珊珊从展厅就开始嘀咕, 现在走出美术馆了,吐槽的热情总算是降了下来。
她看向晏暖, 笑着说道:“你初赛顺利通过,咱们是不是得去吃个饭庆祝一下?”
晏暖正准备回话, 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在美术馆门口站着的纪蔚央。
纪蔚央是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若是不刻意收敛,那骨子里的慵懒散漫就藏不住,格外惹人注目,就算是不认识她的人,恐怕也会第一时间在人群里注意到她。
纪蔚央一直留意着门口的情况,这会儿也看见晏暖了,于是抬腿朝晏暖这边走来。
万珊珊没等到回复,顺着晏暖的视线往纪蔚央那头看,下一秒,唇角翘起暧昧的弧度。
有纪蔚央在。
司机的活儿确实轮不到她……
于是等晏暖回过神时,万珊珊早已经走了,这会儿只剩下一个遥遥的背影。
一分钟后,纪蔚央立定在晏暖面前。
“要回去了吗?”
晏暖点头,轻柔地嗯了一声。
自然光线下的晏暖,眉眼清凌凌的,皮肤莹白剔透,连细细绒绒的汗毛都能看得见,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的时候,浑身散发着冷淡疏远的气息。
明明才不到一米的距离,只要往前走一步就能碰到她,可纪蔚央就是觉得晏暖离她好远。
这种疏远感是从过年之后开始的。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疏远的结果只能说明晏暖对她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愉快了。
可就算这样,纪蔚央也做不到远离晏暖。
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在与晏暖接触的时候掌控好分寸,然后一点点地往下试探。
如果试探过程中,晏暖表现出厌烦了,那么她就往后退一步。
能接受,她就往前进,继续往深了发展。
总之她真真切切地明白一点。
她是不满足于只跟晏暖做邻居,做朋友的。
晏暖没想到纪蔚央还在美术馆。
比赛结束时,她曾亲眼看见纪蔚央离开展厅。
纪蔚央离开展厅的时间早,可这个时候还没走,或许是在等着什么人。
鼻梁上挂着副大墨镜的凌苒也在这会儿走出美术馆。
见到她,晏暖心中那股酸涩的感觉再次翻涌而出。
凌苒在比赛上画的那个女人,就是纪蔚央。
她的酸,是源自于对凌苒的羡慕。
羡慕凌苒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表达对纪蔚央的喜欢。
巧的是凌苒的车也停在这附近,所以取车的时候,难免会从纪蔚央和晏暖两人身边擦过。
凌苒走到纪蔚央身侧的一瞬,脚步犹疑了片刻,看样子像是想跟纪蔚央搭话。
可纪蔚却只一门心思放在晏暖身上。
听晏暖说要回去了,就提议道:“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我跟朋友约好了一起吃饭。”
晏暖几乎是立即拒绝了纪蔚央送她回去的建议。
她向来不擅长掩藏情绪。
继续待下去,只怕会被纪蔚央看出不对劲……
纪蔚央跟凌苒之间是否认识,又把从她那买的画稿送给了谁。
这两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晏暖。
她开不了口问,却又忍不住在意。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令她挣扎难受。
而在见到纪蔚央的时候,这种感受是成倍叠加的。
明显感受到晏暖对她的接送行为抗拒,纪蔚央没再强迫,只随口问了句:“你们去哪儿吃?”
晏暖摇头:“还没定,等汇合了再商量。”
纪蔚央笑了笑:“好,那我先走了,对了,祝你初赛顺利通过。”
晏暖错愕了一秒,然后回了句谢谢,接下来便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好了。
纪蔚央看晏暖一眼,主动转身走去自己车边。
拉开车门前,她再次抬眸,往晏暖站着的方向看去。
晏暖恰好也在看她。
两人目光对上的一瞬,纪蔚央将晏暖那瞬间变得不自在的表情收入眼底。
微怔过后,她仿若未察,极其自然地抬起手臂,冲晏暖挥了挥,慵懒的眉眼更是染上了一抹清浅随和的笑意。
见状,晏暖脸上的笑容比起刚才的要自然几分,也冲纪蔚央矜持着扬起手挥了挥。
纪蔚央离开后。
晏暖拿出手机给陈知烁发消息。
还没走几步,一双手就拦在她的面前。
“晏小姐,你跟纪总是什么关系啊,我看你们好像还挺熟的,是比赛前就已经认识了吗?”
凌苒没有摘下墨镜,隔着镜片打量着晏暖。
晏暖并未回答问题,一双漆黑明澈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凌苒。
又过了一会儿,伴随着一辆车从她们身边开走,晏暖那温润的嗓音也随即响起。
“你,叫她纪总?”
这句话在凌苒看来,问的实在有些奇怪。
于是她试探着道:“嗯,怎么了吗,纪总不喜欢旁人这么称呼她?”
闻言,晏暖眉眼间的淡淡阴霾一点点地散去,浅笑着回道:“没有,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凌苒古怪地扫了晏暖一眼,到底是没再问下去。
“我还挺想跟纪总交个朋友的,晏小姐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
凌苒露出势在必得的表情。
在她看来,晏暖性子温淡内向,多半不擅长拒绝人,尤其是她这种面带笑意的陌生人。
复赛就在下周,到时候她就借着晏暖的关系,跟泰兰集团的太子女搭上线。
以后再办个人画展什么的,有了资金的支持,可就方便多了……
下一秒,温冷的嗓音自凌苒耳边响起,打破了她的幻想。
“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
这会儿陈知烁的电话恰好打来,晏暖给凌苒递上一个抱歉的眼神后,朝着街边走去。
凌苒没想到晏暖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她,甚至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她略显诧异,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晏暖的背影。
……
晏暖回了天茗御园。
路过纪蔚央家门口时,她看见了纪蔚央今天开去美术馆的那辆车。
于是做贼似的,几乎恨不得把自己整张脸都埋进胸口。
直到顺利进了陈知烁家门,晏暖才松了口气。
最近不论是在披萨店上班还是休息,早中晚三餐,她都是陪着陈知烁的。
一来是放心不下。
二来,也是因为她自己的一些私心。
她希望能通过言语上的交流让陈知烁振作起来。
只可惜收效甚微。
哪怕晏暖知道症结在哪。
陈知烁最在意的,无非就是自己的女儿慕蕊。
但慕蕊才六七岁的年纪,晏暖不可能去跟一个孩子谈大人之间那些沉重不堪的事。
陈知烁听到开门声,知道是晏暖,就放下锅铲,从厨房里走出来。
她身上挂着围裙,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
“比赛顺利吗?”
陈知烁是最乐意见到晏暖重拾画笔的人。
尤其这次桥市美术馆的油画比赛,如果能得到第一名,作品将会被收录进省油画博物馆。
于一名油画家而言,这是很大的殊荣。
要是没有慕雪冬的事,她也想报名参赛,跟晏暖比上一比。
可惜……
她到底是没这个机会了。
陈知烁习惯性隐忍自己的情绪,这会儿更是表现得滴水不漏。
“对了,蕊蕊在楼上做作业,你帮我叫她下来,可以吃饭了。”
等晏暖把慕蕊从二楼带下来。
陈知烁已经把几个做好的菜端上了桌,笑眯眯地望着两人。
餐桌上的那些,基本都是晏暖跟慕蕊喜欢吃的。
晏暖见陈知烁仿若无事发生,脸上总挂着清浅温柔的笑,心里登时泛起一阵隐痛。
三人落座。
慕蕊很久没见到晏暖,黏得厉害。
她巴巴地望着晏暖,坐在椅子上,双腿悬空,一手扶着儿童碗,一手拿着筷子,乖巧得惹人怜爱。
“姨姨,我有几道题不会,待会你教我写好不好?”
晏暖当然答应了。
倒是陈知烁有些不好意思。
“你今天是夜班吧,晚上还要去送餐吗?”
“嗯,是夜班。”见陈知烁欲言又止,晏暖又道,“不耽误的。”
慕蕊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饭桌上很安静,只听见筷子与碗的轻微碰撞声。
吃完后,晏暖帮着陈知烁收拾碗筷。
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吃得也不多,收拾起来很快。
陈知烁准备了饭后的水果与甜点,于是慕蕊似模似样地端坐在沙发上,学着大人的坐姿,跟晏暖聊天。
晏暖剥了一只山竹,递给慕蕊,顺便询问她在学校里待得怎么样。
“挺开心的,还交了一个新朋友呢。”
“她叫米露,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想起自己的朋友,慕蕊脸上的欣喜是不加掩饰的,末了还用举例的方法,强调了一遍。
“是蕊蕊愿意把自己钓上来的鱼,塞进她鱼篓里的那种朋友!”
慕蕊的话让晏暖想起在序州跟纪蔚央冰钓那会儿,耳根一下就热了起来。
陈知烁见晏暖这样,眼底盈上一抹温柔包容的笑意。
慕蕊却没注意到两个大人的表情变化,自顾自说了起来。
“米露学习成绩很好,是年级第一呢,老师总夸她,好多同学都想跟她交朋友!”
“我们说好了,以后要一起考去喜欢的中学呢,所以我也得好好学习了,不能总是玩。”
慕蕊握着粉白的小拳头,俨然是一副斗志昂扬的可爱模样。
陈知烁见女儿开心,心里不免也跟着松快了几分。
她把切好的羊角蜜放在瓷碟上,却见这会儿女儿那清秀的小眉毛突然皱成了山字形,腮帮子也鼓了起来,像只小河豚似的。
陈知烁忍不住笑道:“怎么了?”
慕蕊哼哼了两声:“米露是很好啦,米露妈妈也很好,上次来学校还给我带了她亲手做的蛋糕呢,特别好吃。”
“不过米露的爸爸是个大坏蛋。”
“他动手打米露妈妈!”
说到这,慕蕊的语气愈发不屑,白眼都快翻到天花板了。
“我们老师说过,男孩子要让着女孩子,因为男孩子比女孩子体格强壮,不能跟女孩子打架。”
“本来嘛,强者就应该保护弱者,而不是欺负弱者。”
“小学生都懂的道理,米露爸爸却不明白。”
“好在米露妈妈已经跟那个坏人离婚了,不然我一定会帮米露的,帮她一起保护她妈妈。”
“对了妈妈,我周末还有不少空闲的时间,你可不可以帮我再报一个跆拳道班呀?”
“米露也在学呢,她说她学会以后就能保护妈妈了,我也想保护你。”
厅内的空气突然间就沉默下来,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陈知烁手里的刀没握住,啪的一下掉在地上。
两个大人几乎同时看向慕蕊,面色皆是难掩的吃惊。
晏暖想。
慕蕊在学校突然多了个新朋友。
而这个新朋友的妈妈,还恰好跟陈知烁一样,也曾经历过被丈夫家暴。
就像是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某种试探。
试探慕蕊对爸爸家暴妈妈这件事的态度。
从而让陈知烁知道,其实孩子并没有大人想象的那么脆弱,而且大家也没有要孤立家庭有问题的孩子的意思,因为姚米露在学校很受欢迎。
不管怎么看,这事情都不像是巧合那么简单……
于是从陈知烁那回家之后,晏暖在网上搜索姚米露妈妈的信息。
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屏幕‘泰兰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这行字上面。
纪蔚央的父亲纪泰,是泰兰集团目前的董事长。
发现陈知烁被家暴,再加上托人帮忙,润物细无声的从慕蕊那里着手。
联想起之前纪蔚央对她的好,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逾矩念头,晏暖心头也瞬间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