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晚,在城内的柳河上,盏盏花灯被随波放在水面,河里映着彩色的光波,岸上站着孩子和家眷,双手合十让河灯托着心愿潺潺溜走。
岸边的垂柳被街上的热闹染的色彩斑斓,出来玩耍的人海在路上成龙似的涌动,耳边传来老手艺的叫卖,并不新鲜的花样面具被戴的满街都是。
眼前真是好一番太平盛世,花一墨拉着俞相濡,挤在人群中,寸步难行,鬼臼和残影难得的一起跟着出来家门,两个不懂微笑的人,在闹市实在勉强的紧。
孩子坐在父亲的肩头,腮帮子鼓足气,吹动手里拿着小风车,俞相濡看的入迷,当即就回头看着花一墨。
花一墨早已盯着他半响,见人回头,不假思索的宠溺道“买。”
俞相濡孩子似的笑的很甜,至少在花一墨眼里,没有什么比这更珍贵了。
“老板,多少钱?”
俞相濡伸手,将一个手掌大小的绿色风筝拿在手里,街上喧闹非常,他放大了自己的声音,冲着老板,大声道。
“两文钱”老板更熟悉吵闹的环境,张口一声就能让俞相濡听得仔细。
俞相濡眼底闪着光,看的花一墨忍俊不禁,长臂一伸就又拿了一个,另一只手递过钱去“给楠儿买一个。”
这才只是刚过了桥头,占着身高的优势,花一墨垫脚抬头望去,只看到人山人海的脑袋,一眼根本看不到街尾,人多的地方难免你推我攘,警觉地先抓住身边人的手,脚步慢慢往前渡。
人流将两人挤得凑在一起,俞相濡无处可去也不知道方向,只能抱着花一墨的手臂,梭着他。
周身一暖,花一墨直接将人裹到怀里,扬起的下巴抵着他的额头,略显无奈的说道“这就是你非要上街的后果。”
“总在家里窝着不好,刚好你我都是空,不如出来走走。”
俞相濡心虚的背着他,嘴巴嗡嗡的说着自己的反驳。
随着水泄不通的街市有所松动,花一墨直接拉着人往前,衣肩与行人擦搓,眼前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反正都是不认识的人,嗅觉上因为几步前进,再次的换了气味,刚蒸出来的满头飘香,麦面中带着微甜。
尽管烦透了人多嘈杂,花一墨想到什么似的停下来,回身问着俞相濡“出来也没见你怎么吃东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俞相濡先是没听清啊了一声,花一墨重复了一遍,就见他摇头。
“砰砰砰——!”河对岸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只隔一个河岸的距离,烟花散开后仿佛就在头顶,姹紫嫣红的更加让耳边的欢呼声加剧。
与众人一样,图热闹的抬头去看,长街中间的两人,脸上被映的五颜六色,俞相濡有些害怕这震慑人心的声响,捂着耳朵抬头,眼皮随声音抖动着。
明明害怕还是目不转睛的看,这大概就是喜欢好看事物的天性吧,花一墨帮他捂住耳朵,人笑着回头看了看他,只是一笑,就足以让花一墨将方才的不满弃之脑后。
烟火迸发的很灿烂,照亮了整个天空,虽然鼻子里闻着一股炸药的味,俞相濡还是乐此不疲的仰望。
街中央,在花锦楼的门口,有一群变戏法的人,周围人围了不少,表演者在场内比划着,等定身张口,就吐一阵熊熊火焰,气氛正浓,观看的人无一不拍手叫好。
从没有这么近的看过表演,俞相濡兴奋地不行,眉眼睁的精神,时不时回头挑眉看看花一墨。
江湖的门道,花一墨知道个差不多,像这种是最浅显不过的,难得他高兴,连带着花一墨也陷入他的好奇。
但片刻后,花一墨就察觉不对,华锦楼今日异常的安静,隔着窗纸虽然知道里面掌着灯火,但是却寂静一片,按理说中秋之夜,应该打开门迎八方客,今日华锦楼却连门都没开。
往上望,二楼雅间的窗户大敞,像是故意留的,一个身影靠向床边,折扇置于胸前,轻轻扇动。
“三王爷。”俞相濡惊呼。
窗前的人未离开,花一墨不解其意的与他对视。
不多时,花锦楼的门闪开一条缝,从里面挤出一随从,穿越人群来到花一墨身边停下。
“花少师,我家王爷有请。”
俞相濡不愿松开他的手,三王爷不是个简单的人,现在冒然私下相约,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随从看穿俞相濡心思似的,补充道“王爷只请了花少师一人。”
覆上他的手被轻拍了两下,“一会先跟鬼臼回去。”
花一墨带着残影进了花锦楼,入门桌椅摆放整齐,却空无一人,灯火照的通明,光辉撒在楼梯上,他提摆走上去,身后的残影并不多看,径直跟上。
过堂后直奔二楼雅间,珠帘被掀起,互相碰撞打的脆响,入帘后就闻到一股香,清新淡雅又不腻人,嗅如心肺好闻至极。
桌上菜肴美酒都已准备妥当,窗户已经关闭,三王爷独坐在桌边,花一墨恍然明白过来,等的人已经来了,商榷无需再等。
躬身一礼轻拜,嘴唇轻泯“王爷为见在下,还兴师动众的包下花锦楼,真是愧不敢当。”
商榷听言满意的笑了,察言观色如他,自己果然是没看错“一墨先生请坐。”
一墨先生?他鼻子受刺激的皱了皱,很少有人这么叫他。
“怎么?本王说的不对?你本名花醉,一脉先生死后,你承了他的字,我称呼你为一墨先生有何不对?”
一丝危险的气息漫在空中,且不论气氛如何,花一墨就先提起了防备,虽然这下并不难查到,但是商榷这么提醒般的说出来,还是让他惊讶之余,有了几分忌惮。
“想不到,王爷对在下如此的上心。”
商榷拿起酒壶抬高,酒水从壶嘴里倾泻,如注的倒入酒杯,杯中蓄水涨高,发酵的高粱水就这么在杯中堆成酒沫,双眸栗然渗着冰冷,嘴角微勾,将酒推到花一墨面前。
“这是当年,薛国公府巷口的酒,本王特意给你准备的,不过时隔十四年,酒匠已经老了,蒸酒有些力不从心,你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眼前的商榷,气势凌人,任再怎么温情的话,从他口中说出都已经没了感情,花一墨终于为他释然,那个压抑自己不予争夺的三王爷已经不在,这个气宇都带着凌霸意味的人,才是真正的商榷。
嘴唇咪了一口,放着舌尖细细品尝,又轻笑着放下“酒还是当年的酒,不过喝酒的人已经二十有六,再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入口的酒已然味不相同。”
商榷一笑只扯动半脸,冷眸打量着只尝一口的酒杯“当年外域大王请一脉先生为谋士,听闻只用酒三杯,如今不知一墨先生想要多少?”
“美酒佳肴虽是鄙人所好,但是在下不明白三王爷的意思?”
迟迟不回封地很难不怀疑他别有意图,花一墨绕是漫不经心的一问。
商榷不与他打马虎眼,天窗早已打开,他只要说明来意就是,手臂压在桌上,身体前倾,花一墨起身相迎,声音说的微乎其微,但是低沉清晰。
“皇兄他做不得这皇位,还请一墨先生弃暗投明。”
“哈哈哈哈”花一墨突然大笑起来,听的商榷虽然稳坐不改,但还是心中打鼓,面上强装镇定。
笑毕,花一墨一口闷下桌上酒“三王爷,在下如今就是一介草民,大计我参与不了,多谢王爷抬举。”
商榷知道他不会轻易就范,他的拒绝也没有听心里去,毕竟让一条好狗,就立刻就换了主人,不是适应是正常的。
“一墨先生,觉得我不如皇兄,不值得你辅佐?”
花一墨这才彻底停了笑意,眉眼沉吟半响,好像低头睡着,语气正色道“不是不如,而是先皇的意思,王爷就是王爷,皇上就是皇上,不可混为一谈。”
“父皇传位时已经老了,他头脑已经不清明,难免会指鹿为马,将愚笨不堪之人,扶上皇位。”商榷深邃的眸微眯,一抹狠毒的重色点缀着嘴脸。
对方的声音开始有些听不清,花一墨有些犯困的抬头,两个恍惚的人影在飘忽重叠,手臂沉重的撑住桌子,险些倒了下去,摇头后再睁眼,只觉得房中起了浓烟,一时弥漫在房中,即使睁眼也只看到白茫茫一片。
“你。。。你,你给我下药了?”
见人已经开始眩晕,他得逞的起身走到香炉前,手微微忽扇,如痴如醉的闻着,语气带着轻笑“酒里什么都没有,是迷香罢了,一脉先生没有教你吗?”
话没听完,花一墨就没了知觉,身体倾斜的从桌子上滑落,不偏不倚的被人接住。
正是服过解药的残影,房中静默下来,只有残影的一双眼还带着久不停息的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