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溺雨>第59章 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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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少禹和陆珩在小亭子里又聊了一壶茶的时间。

  叶少禹抬手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才饮尽了面前杯子里的水,对陆珩说:“这几年你也没有来过这里吧,要不要去看看卿卿的妈妈?”

  陆珩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抖了一下,垂下眼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叶少禹像是知道他的纠结,笑了一下,对着远处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保镖过来收拾善后。他率先站起来,迎着光,开解陆珩的心结:“姨妈肯定也想见你。而且你和卿卿的事情,你难道不要去对她解释一下吗?你们如果打算要在一起,肯定是不能瞒着她的。”

  保镖进来了,手上拿着一个托盘,收走了茶壶和空茶杯,又退回到石阶下。陆珩静了片刻,缓缓站起来,跟着叶少禹往南边走。

  走出一段距离,他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保镖一手托着托盘,一手拎着两个坐垫,正往陵园出口的方向走。而他墓碑所在的地方,正有人替他打扫。

  叶少禹没有回头,说道:“以后我会让人定期来看顾你的……这个东西,你毕竟已经舍弃这个身份,所以墓碑上的名字我也没办法给你重新标成红色,就当过去已死吧。”

  陆珩重新戴好口罩,对此倒没什么异议,低声说了声“多谢”。

  

  两个人走到南区的时候,叶华容已经带着叶卿回家了。

  中午时分,扫墓的人并不多,空旷的场地上只有三三俩俩的人,祭扫过后就离开了。

  叶少禹笔直的站定在叶婉容的遗像前,鞠了一躬,然后说了一句“姨妈,我带您的学生来看您了。”

  说完他让开一个身位,让陆珩站到他旁边来。

  叶少禹继续说:“今年大家都赶在今天来看您,因为是除夕嘛,得让您在那边不冷清,不寂寞。卿卿很好,等这个年一过,他就要从我这里接手容丰银行。对了,您不用担心,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一直就是很有性格很有规划的孩子,谁也勉强不来他。您知道的。”

  他看一眼陆珩,问他:“陆先生,你大概也有话想对小姨说。需要我暂时回避一下吗?”

  陆珩说不用,然后半蹲下来,视线平行地看着叶婉容。

  两个人隔着时空对视了一会儿,陆珩才道:“老师,让您担心了,我很抱歉。”

  叶婉容的回应还是那张永恒的笑脸。

  叶少禹低头看着他们,心中微叹。

  陆珩停了一会儿,慢慢说:“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和卿卿……我从没有强迫过他。我们两个在一起,可能是有些普通人无法理解的癖好,但请您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他,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最初和叶卿在“心潮”重逢,他久违地感觉到沉默许久的心脏很轻微的突如其来的痉挛了一下,那是一种异样的澎湃的跳动,让他忍不住想要抓住这个小朋友,把这个干净又有点怯弱的孩子掌控在自己手里,想看他像从前那样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想听他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叫自己哥哥,想欺负他,看他撅起嘴巴又努力同自己讲道理的模样……

  小家伙所有的反应,都是他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温情。

  他谨慎的、步步为营的接近这个纯真到天真的小朋友,趁着一次在酒吧的意外,他顺理成章地让小家伙落入到他的掌心,看着小朋友认真的在24/7的契约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陆珩意外的心情很好,好像没什么别的事情能让他心情更好了。

  哪怕偶尔他的控制欲和占有欲爆棚,对叶卿的要求十分苛刻,小朋友都不会计较,反而会主动避开身边一切会让他误会的事情,主动避嫌,哪怕有时候被罚到哭,也总是不求饶,只会不停地说“您别生气,我以后不会了。”

  叶卿跟在他身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您别生气,只要您开心就好。”

  陆珩的出身和地位摆在那里,总有人对他趋之若鹜,只要他想要,会有不少的男男女女愿意把自己送上他的床。他可以对这些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但却总是不能拒绝把叶卿带在身边。

  只有这个小东西他不舍得放手,也绝不可能放手。

  他以为这些都只是占有欲。

  直到他和陆有善撕破脸。

  他的直觉嗅到了危险,而此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怕叶卿受到牵连。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不是孤家寡人了,不能再孤注一掷了。

  有个小东西需要他保护。

  他不顾小朋友的哀求和哭闹,狠下心来把人送走,在孤独的寂寞的一个个夜里,他才恍然觉悟到原来这算是爱啊。

  他想,等和陆家人的事情一了,就去远方看看自己的小朋友。他订好了戒指,小家伙的二十岁生日就要到了,他得做点什么。

  安他的心。

  也安小朋友的心。

  这一对素圈套下去,两个人再也不分离。

  

  离开陵园,叶家的车子已经等在门口。

  两个人走到车边,叶少禹的特助已经为他拉开车门。

  叶少禹却没有上车,反而站在台阶上,顺着心中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侧头问陆珩:“陆先生接下来有什么行程安排,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匀出来一些时间,同我去一个地方?”

  陆珩略显诧异的看着他,但他的迟疑没有超过一秒钟,毫不怀疑地上了叶少禹的车。

  潜意识里明白叶少禹不会做多余的事,在行动方面,其实叶少禹和他是同一类人——意志坚定,目标明确。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一定与叶卿有关。

  特助小姐开车,一路驶出郊区,行至滨海大道,沿海边走。

  穿过大半个江州,两小时后,车停在一座望海别墅前。叶少禹下车,靠在车门边说:“这里是卿卿的秘密基地,同望京6号的存在一样,他不喜欢外人踏足这里。但我想着,这里应该欢迎你来。”

  陆珩站在别墅前,碧海蓝天就在身后,下过雨后空气很清新,放晴后天空也很明朗,但他却默然无言。

  叶少禹走在前面,拿出特助早就准备好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这里应该很久无人光顾,地上落了一层灰。迎面而来的还有灰尘,叶少禹回头看了陆珩一眼,“陆先生还是不要摘口罩了,小心被呛到。”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门,玄关处一幅油画,乍看之下与这座楼从外形到位置都相似。

  落款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叶卿。

  叶少禹站在那幅画前,语气淡淡的解释:“先有画,再有楼。”

  陆珩抬头看画,虽然是印象派的画笔,却仍像是面对面看自己——叶卿画了一整幅的他。

  叶少禹指着油画里的几处暗红色,忽然说:“你觉得这颜色怎么样?”

  这红色相比其他的色彩,已经有些发旧脱落了。

  陆珩不懂画,实话实说:“是颜料的问题吗?有点掉色了。”

  叶少禹静了两秒,忽然说:“因为这不是颜料,”他侧过头看着陆珩,“这是卿卿用自己的血调的。”

  陆珩的瞳孔骤缩。

  一个句子,一幅画,令他鼻酸,也令他惊恸。

  

  不想再看,叶少禹穿过玄关朝里面走:“陆先生,来逛一逛吧。”

  客厅有一架复古钢琴,年代久远,因为无人打理,上面也落了灰。

  叶少禹伸手抹下一点尘埃:“这原是我母亲拍下来想送给小姨的礼物,只是那时候小姨已经离家出走。后来就跟着卿卿的画一并挪到了这里,卿卿偶尔来弹一曲。”

  陆珩沉默。

  

  别墅里全是白墙,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副挂画。

  全都是油画,叶卿的父亲贺培朝在油画方面有很高的造诣,叶婉容从小让叶卿也学习贺培朝的笔法。

  叶卿天赋很好,他的每一幅画都很漂亮。无论从构思、构图、线条、用色……皆是上乘。

  但陆珩看的很不舒服。

  叶少禹带着他上楼,推开一扇门。

  里面是被红色的绒布完全遮盖起来的画框。

  叶少禹没有进去,站在门口,对陆珩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卿卿不太想让别人看到这些,我就不进去了,你一个人看,我在楼下等你。”

  陆珩顿了一下,抬脚迈了进去。

  

  叶少禹自小是个自律的人,除非应酬,否则一概远离烟酒。

  可今天心中实在郁结,他从特助那里拿过一包烟,一颗一颗地连着抽。

  抬头看了一眼别墅的二楼,靠海的这间房间里,陆珩的身影正徘徊。他看了一会儿,狠狠吸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一团白色烟雾。

  他忽然说:“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我还是不太能理解他和卿卿之间的感情,可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卿卿离不开他。我真的应该把卿卿再次交到他手里吗?这样对卿卿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吗?”

  特助小姐没有说话。她知道老板并不是真的在问她,而是有些话不吐不快,说出来才会好受一些。

  果然叶少禹没等回答,兀自掐断了吸到一半的烟,转身背对着别墅,往海边走去。

  

  陆珩把房间里的画一幅幅看完,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失神。

  他闭着眼,被巨大的低压情绪所包围,好像回到了叶卿当年作画的那个时空。

  每落下的一笔,到处都是绝望的气息。

  太痛了……陆珩弯下背脊,心脏一抽一抽的像要寸寸龟裂,他把脸埋进手掌,冰凉的掌心被染上一点湿润的热感。

  不知在这间房间里待了多久,直到门再一次被打开,叶少禹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这些是……”陆珩狠狠抹了一把脸,声音哑的像破风箱,“这些都是他五年前画的吗?”

  叶少禹默了半晌儿,才说:“准确的说,这是他二十岁到二十一岁的一整年里,画的一百多幅——你。”

  陆珩喉咙发涩,心脏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堵得他咳嗽起来。

  叶少禹还是站在门口不肯进来,“你死后的那一年,叶卿精神崩溃,母亲和我把他送去了叶氏旗下的一家私人疗养院。他不肯见人,也不肯说话,刚开始的几个月里四次自杀。救回来后他突然说想要放在望京6号三楼卧室里的一条小毯子,他每天要在角落里裹着毯子才能完整的睡一小会儿。又过了一阵子,他说想画画。我和母亲想,只要他愿意活着,他想做什么都行,就给他弄来了最好的画笔,最好的颜料,最高级的画纸。他只画你。从早到晚不停地画。他很难入睡,睡着了也是做噩梦,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唯一不肯放弃的就是画画。这别墅一百多幅都是那一年里完成的。”

  陆珩觉得自己的心脏碎成了一片一片,落在地上。已经痛到麻木,没有知觉了。

  叶少禹却没有看他,目光穿过玻璃看向远处那片海。

  “为了让他有个活下去的念想,我把陆家一直明里暗里在争夺你的陆氏集团的消息告诉了他,我暗示他或许你的死亡并不是意外,果然他有了反应。那是在疗养院治疗的一年里,他唯一一次对外界有那么大的反应。”

  空气里沉闷的不像话,叶少禹回忆起那段时光,觉得自己都要跟着窒息了。却还是继续说:“他强撑着自己配合治疗,开始闹着要回江州。我没有办法,又不能拦着他,只能匿名给他的私人邮箱里发了一封邮件,把那些害死了小姨的照片放在了保险柜里,引他自己去看。我告诉他你和小姨的死因有疑,但他还太弱小,什么也做不了,鼓励他成长起来。他果然很快就申请了复学,顺利读完了硕士和博士,还拿到了双学位。

  等他成熟起来,我和母亲才放心让他回到国内。只是没想到这么巧,你没有死,而他又遇见了你。

  当然这也不算是坏事,至少有你在,他好像对生活有一点信心了。我和母亲总担心有一天为你和小姨报仇后,卿卿会选择结束自己,现在看来,应该不会了。”

  陆珩伸手去触碰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幅画,目光的焦点却不在画上,而是回到四个月前重逢的那天晚上,他从贺公馆二楼的阴暗处偷看叶卿的那一眼。叶卿的眼神失活,是压抑后的沉寂和悲恸到极致的惨然。

  叶少禹最后说:“我带你来并不是为了让你自责,或者产生别的什么类似想要弥补的情绪。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弟弟——我母亲和小姨最宝贝的孩子——叶卿,他在用生命爱你。我希望你能回馈给他同样的爱,如果你真的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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