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娜和凰影倒是不在,看来果真是在一心传业授道,和十分努力地汲取知识,这可以说是今晚让她老怀安慰的事情了。

  顾卿言至清影前方五步外站定,金铁木等人也随之停步。

  凤凰隔的老远便望见了清影,却因天色昏黑,及她身上不再穿着往日的青衣有所疑惑,当下离得近了,又看清脸,确定是她,不由得出言道:“居然是你。”

  口气里满满嫌弃。

  清影淡淡一笑,对所有人使了个礼道:“这是我家,自然是我在。”

  凤凰再问:“那,也是你行刺的三皇子?”

  清影还待再说,顾卿言已经开口道:“这位小姐是在下的救命恩人。”

  语气间三分威严,三分淡漠,三分疏离,还有一分和缓,是用在“救命”二字之上。

  “若不是她,本王今日便得把这条命交代在这了。”顾卿言看着凤凰的目光,越发高深莫测,仿佛要将她看穿。

  凤凰一噎,满院寂静。

  清影看向顾卿言那几分苍白的脸色,心中几分无奈,又诧异他如此直接地替自己解了围。

  但转念一想,顾卿言是什么人,他出身于规矩森严的皇室,受着礼仪气氛熏陶,就算跑在外面的时间更多一些,那也算是个知礼的人,既然清影救了他,顾卿言自然该替她说话,而不是和这些人一起发难于她。

  金铁木忽然咳嗽一声,软了语气道:“多谢侄女寻回三皇子,保住了我们一族人的性命。”

  清影摇了摇头:“一开始,我并不知被我救下的人是三皇子,只是恰好看见了个人,便顺手救了,就算那人不是三皇子,我的选择也是一样,因为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金铁木点点头:“嗯,我知道了,该给侄女的奖赏,我也已经记下了,侄女可还有什么想要之物尽管提,我择日便差人给你送来,只要是侄女开口要的,一个也少不了你的。”

  闻言,凤凰有点愤愤不平,她正要出言阻止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却被自己的母亲死死捂住了嘴,最终什么活也说不出来。

  清影听着金铁木一口一个侄女,再联系他前几日高高在上的冷漠,不由得心生感慨:“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这般想着,她又悄悄抬眼看了顾卿言一眼,却被他发现,顾卿言正摇着一把不知于何处寻得的泼墨山水折扇,边扇边对清影轻轻地挑了挑眉,明亮的眸子中,看戏的意味明显至极。

  清影收回视线,对金铁木作了一揖:“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清影的作揖,看起来很流畅,不显卑微,也不失分毫礼仪,再不像从前那个唯唯诺诺之人,但在经历了这一出险被灭族的惊吓之后,再无任何人可以注意到这点。

  就算是恨极她的凤凰,也只是觉得今日清影仗着她救了皇子,便趾高气扬,目中无人,不由得手中用力抓伤了她母亲的手,但凤凰并未注意到她脸色惨白汗流不止犹在忍耐的母亲,只是眼中冒火地盯住了清影,恨不能扑到她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清影怜悯地看了眼金夫人,觉得按照这女人的隐忍能力,在现代职场一定能够混得风生水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沦为一个冠夫姓的精致附庸品。

  同时,她对视凤凰的愤怒如无物,清影只觉夜凉如水,麻木了她的四肢,便转身同顾卿言道:“这夜已经深了,风也渐渐大了,王爷您是要携在场诸位进寒舍去挤一挤,还是回去修养伤口?”

  顾卿言听她一副避如蛇蝎的语气,本想说“当然是进去了”,可心底又清楚按他目前的伤,需要得到更好的治疗条件,才能好快一些。

  因而,顾卿言话刚到口,便转成了:“不必了,夜已深,本王怎好意思再多打扰姑娘睡眠,还是回自己的居所去罢。”

  清影勉强地牵扯一下嘴角:“恭送王爷。”

  顾卿言看她一眼,一拍折扇于左手使其合起,对沈怀中等人道:“我们这就走罢。”

  清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送他们离去。

  只见顾卿言转身后走在了一群人的前头,还不忘再展开他的折扇摇动起来,似一个找得灵感乘兴归去的诗人,而非她捡到的那个满身鲜血的落崖者。

  一群人亦跟在他身后迅速离去。

  清影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兀自回忆了顾卿言方才谈笑自若的模样,再回忆今日救下他及带他回来路上时的情形,也不知他到底是伤重,还是仅破了些表皮罢了。

  但通过这不足一天的相处,清影知道,这个人,是永远不会让人知道他真正的情况到底如何的……

  不过今晚过后,这人再也和她无关了,确定院内再无外人,清影徒步走去闩好大门,路过几人方才所站的地方时,刚刚好有一阵寒风吹过,清影紧了紧身上略单薄的衣服,快速步入舍内。

  清影抬头望月,只觉得这夜确实深了,也不知凰影她今晚究竟有没有做个好梦,梦里又是否有她。

  走进屋内,烧了些沸水喝下暖暖身子后,清影又想起今日见识到的穿衣枪之风采,心下稍热,便抛却睡眠一事之于脑后,直直去了放着那枪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将其从一堆杂物中拿出来,再拿至榻前,屁股刚一坐下,清影便立马褪去包覆在花枪外面的硬质麻布,露出它银白的枪身,及不知什么材质做出的多年过去依旧明艳艳的红缨。

  清影的手一碰上穿衣枪光滑的枪身,便本能的将它握住,想耍上几把,又想起她今天已经洗了澡,不想再重新烧一次水来多洗一次,只好作罢。

  观赏着穿衣枪不知多久,清影便迷迷糊糊地直接卧榻而眠了,夜很静,除了手自发地拉过穿衣枪的麻布,充当了被子,清影也算是一夜好眠。

  但在清影和凰影的家外,这一夜,摩梭族里却是炸开了锅。

  先是顾卿言传唤了自己的随身御医,闭门不出地捣鼓伤口捣鼓了大半夜;金铁木首领得到消息后,带着自己的一些心腹前去谢罪时,又惶惶不安地看了那扇紧闭的门大半夜;就是首领夫人,亦是被自己的女儿揪住衣服,不依不饶地倾诉了大半夜情绪,方得歇下,期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被凤凰抓伤了。

  所有人都在自私自利地关心着与自己利益相关的事情。

  次日一早,顾卿言的部下包括沈怀中等人,一同到他居所门外跪了好长时间,等到顾卿言气色如常地摇扇而出时,一群人拦下他齐齐奏请道:“王爷此番游历险些遭逢刺客毒手,臣等请求王爷早日回京,告知皇上调查此事,以捉拿那胆大包天的刺客及其幕后之人。”

  见状,顾卿言叹了口气说:“哎,难得来到拥有这般美景之地,却被昨夜那刺客给搅和了雅兴,本王现在就想出去走走放松放松,你们全都散了吧。”

  听罢,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起来。

  顾卿言脸色一沉:“本王在这屋里憋了一夜,都要闷死我了。想出去走走也不行吗?”

  说着就要抬脚离去。

  沈怀中一咬牙再将他拦下,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道:“属下恳请王爷早日回京!”

  顾卿言顿步而立,腰背挺得笔直,看也没看他一眼,抿着唇声线沉沉道:“众部听令,拾掇好物什,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顾卿言说罢又要前行,又被沈怀中拦下:“请王爷让属下随行。”

  顾卿言以折扇拍了几下手心:“那你就跟来,只是不要让我看到你那张脸。”

  沈怀中嘴上应了是,心中却暗暗叫苦,斥他不理解不识事态严重。

  待顾卿言走出了门,沈怀中才悄悄尾随在他身后,也真的没让他见到自己的脸。

  *

  顾卿言一路悠悠前行,去的方向,正是清影凰影的家。

  他知道,自己遇刺定会让下属不安,催他早日归京,而本来也该如此。

  但不知怎么的,顾卿言还是想再见昨天救下他的那位姑娘一面,又怕去晚了找不到人,这才早早的出了门。

  顾卿言知道,凭着她对他的态度,若他离去,也定然不会前来相送。

  可不知是不是昨晚上那会儿,莫名其妙地对她倾诉了太多不该说的东西的缘故,顾卿言心底莫名不安,总想着做些不顾她的意愿的事情,比如将她打晕带她一同回去,可她又深知对方不可能答应,醒来了该走还是会走。

  因而,顾卿言想着,以感谢礼和离别礼的由头,留给她一些什么,方便日后再来寻找。

  *

  不久后,顾卿言来到了昨晚呆过的地方。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再抬眼望去。

  因为昨日是夜中,他不知道周围环境如何,此时一看,他顿时有些怔住。

  只见眼前的篱笆墙陈旧不齐,三三两两地爬上了几根不知名的藤蔓,木门是由一排小树枝捆扎成,是名副其实的柴扉。

  大概是存在时间太长了,编排成柴扉的树枝老旧得发黑,一些地方还被撕下了几块面皮,黑不黑,黄不黄的,更显寒酸。

  柴扉之后,是一栋还算大的雕花木楼,却和那柴扉一样旧了,早先刷好的油漆,也已经掉的差不多了。

  顿了一会儿,顾卿言回神,又继续前行,至门外,抬手刚想敲门,门便自己嘎吱一下开了。

  清影淡漠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见他维持着一个敲门的姿势站在门外。

  由于这里稀有客来,清影见到人影不由得诧异了一下。

  抬眼看去,见是一个衣着体面的年轻男子,也同样愣愣地看着她。

  即便清影昨日见过这张脸,但当时是夜间到底视物不清,除了大体轮廓模样,尚有很多地方没注意到,此时再见,有一会儿才想起眼前人是谁。

  沉默片刻,她道:“我当是谁迷了路到我这来了呢,原来是王爷你。”

  闻言,顾卿言不着痕迹收回了手:“嗯,是我。”

  白天和夜晚视力所见完全不同,顾卿言光明正大地看着她,眼神不平淡不火热,恰到好处。

  清影依旧卡在门口,没有请他进去坐坐的意思。

  “王爷有何贵干?”清影问。

  顾卿言见她依旧不太欢迎他来的样子,心里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好似已经习惯。

  自顾自伸手入怀,摸出一个雕刻精致的长方木盒,递给她道:“昨日你救了本王,本王还没有好好谢你,这是本王的谢礼兼……离别礼,你只要收下它就好,不许拒绝本王。”

  清影闻言挑了挑眉,这人竟用身份压人,幼稚,不过她也无所谓,收火不收都行,当下接过盒子轻轻扬了扬问:“你伤好了?我可以打开它吗?”

  顾卿言点了点头,不知是回答她哪一个问题,还是一起回答了。

  清影也不在意这些,她本来就是随口问问罢了,说不说在他。

  顾卿言又道:“本王明日便走,知道你不会来,所以,本王今日亲自来谢你。”

  清影无言以对,当着顾卿言的面打开了这个略长的盒子,发现里面躺着一支通体莹澄的玉笛,笛子上系一条蓝色流苏,流苏间,挂着几个小巧可爱的银铃。

  见此,清影想着一人临风吹笛,流苏共银铃飘飞,夹着丝丝缕缕的乐音一同入耳,应该相当不错。

  她置手其上,这玉笛之质温和之极,透过她指尖传来让人舒适的温度。

  顾卿言的声音再次传来:“本王知道,摩梭女子多才多艺,便自作主张替你选了这份礼物,你可还算喜欢?”

  不多时,清影抬起头看他,道:“我很喜欢,只是,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不要紧吗?”

  清影在现代也喜欢收集玉石类的东西,算是癖好,玉石及玉器见多了,自然识得好歹。这玉笛色泽甚佳,通体温和柔润,不论怎么触摸都莫名合她手感,心想这比她在现代见到得到的所有玉都要好上太多,不由得心痒难耐,但正是因为喜欢的紧,该问的,还是问一问的好。

  “当今世上,本王的命,是无价的。”顾卿言淡淡地看了那笛子一眼道。

  听闻至此,清影微微低头,笑得眉眼弯弯。

  这人竟然也会明白钱财身外物的道理吗?当时的清影心里这般想着。

  同时,她抬起手来,将盒子关上,语气淡淡地开口道:“也是,你是皇子,见过的宝贝多了去了,肯定也不差这一样,那我就笑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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