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凰儿妹妹，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老师他们夫妻俩也不至于……”阿依娜满脸愧疚地哽咽，“你说要让我们父母的灵魂在极乐相遇，但我、我是真的不懂该、该……”
话说到这儿，她忽然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明明有什么心结，只要说出来就好，可话到嘴边，却永远也说不完整，仿佛被施加了禁言魔咒一样。
凰影抬手拭干脸上的泪，抽了抽鼻子道：“我不怪你，阿依娜姐姐，真的，我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我已经慢慢放下了，还有你也是，好好过日子就行，也别太惦记着她了，我们过得越来越好，就是她对我们最大的期望。”
说着凰影就放下那个盒子，坐的在靠近阿依娜一些，也轻轻地替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阿依娜也胡乱用衣袖擦着泪，她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道：“说的没错，我们都要好好过日子，就是老师最大的安慰。”
冷静了一会儿情绪，阿依娜接着道：“收拾老师的遗物时，我发现了她留下的的一些手札，是关于怎样修炼我这具毒体的，上面说要我收集草木百毒，虫蚁百毒，相互混合，调养为蛊虫之王，种入体内，每旬日复试一次，直至百虫入体，与那些毒物缠斗，方可解决毒体问题，我花了三年时间做到这点。”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微微得颤抖着，本就瘦弱的身体也是。
毕竟，当年的圣女也不过一个堪堪受了情伤的小姑娘，而且，大多数女孩子天生都会害怕这些恶心的小东西。
让她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毒物，无人倾诉困苦，老天确实有些残忍了。
凰影实在是无法想象，当时阿依娜是如何坚持下来的，还把心境调理得这么好，若她不说，该是谁都看不出来，她曾经历了这些可怕的事。
阿依娜说完抬眼，便见凰影面色露忧，暖流心生。
“一开始是很困难，但后来慢慢习惯，也觉得没什么了，”她微笑，“凰儿妹妹你难道没有发现，我房里全是草药香吗？我现在也已经集齐了草木百毒、及那虫蚁百毒，养出了一百只蛊王，重新接触医道了呢！你难道不该替我高兴么？”
听闻至此，凰影脸上扯出一个大笑脸，却有些勉强。
正是因为发现了，才笑不出来啊！
要知道，没去中原之前，阿依娜是可以随便学习医术，触碰她喜爱的药草，研发她感兴趣的一切新药物，哪里还需经历这么多波折。
一番谈话下来，凰影不知道的是，自此以后，她心中对那些所谓的中原男子，有了种近乎本能的排斥感，竟是未去中原，印象先生。
阿依娜也不懂她今日这番话，对凰影今后的人生价值观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她只是拿过凰影放下的雕花盒子，边打开边说道：“这才对嘛，嗯，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这段经历让我发现的有趣的事情，可好？”
凰影端正坐好，竖耳倾听。
只见阿依娜从盒子里拿出一块模样还算可以的绢布，小心翼翼摊开道：“我发现，只要你敢想敢做，毒术也可成为医术，仅需旁触一番……”
凰影如被打开新世界大门那般惊讶：“原来这样也可以吗？”
阿依娜颔首以应，再问：“你可知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些事情吗？”
凰影茫然地摇了摇头。
阿依娜本来没必要说的，但她还是说了。
她不是阿依娜肚里蛔虫，怎堪得知她的想法。
阿依娜说出这话后，却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道：“其实，我这里也夹了几分私心的，一来，这些事情藏匿至我心中多年，说出来可以减轻一些负担。”
“这二来，想必凰儿妹妹也知道，每一代圣女都在医道方面颇有造诣，但到了我，却在前两三年因修毒而毫无建树，不，也不能说毫无建树，只是这些东西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说到这，她眸光微转暗，情绪有些低落。
凰影今日已经见了太多，这位地位高高在上，待人却很亲和的圣女大人各种情绪，受它们渲染，不由得感同身受。
她站起来，看着阿依娜的眼睛，认真道：“哪有，阿依娜姐姐和母亲一样，都是我心中最了不起的圣女……”
话是好话，但那有些孩子气的声音，几分维护，听起来都有些不讲理了。
阿依娜又笑了，她今日心情复杂，竟一直在回忆过去的难过，与偶然听闻的关切的高兴间来回游走，
到现在，她也不知该拿什么心情面对站在面前的人了。
她，明明目的不纯……
复杂地看了眼突然比她高了好多的凰影，她抬起手，想摸摸凰影的头，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坚信，有些事情，不去做的话，永远都不会有下一步了。
因此，阿依娜轻轻一笑，掩去了心中杂念，改为伸手拉她坐回榻上，道：“我各方面离老师都还差的远，又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凰影刚想反驳，阿依娜又开口了，她道：“虽然那些东西不足为外人道，但我还是想将它们留存于世，奈何我冥思苦想，却找不到天赋合适又叫让我放心的人选，直到，今日见到了凰儿妹妹你……”
凰影疑惑：“我？”
阿依娜担心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一来，凰儿妹妹你是老师的孩子，遗传了她对医药一道的优良的天赋。”
“二来，经过我这些年对此道的探索，它已较为完善，出现失误可能性大大减小，凰儿妹妹兼修毒，也不过是多添一项本事。”
“三来，对我们医者来说，发现了新处方和新疗法，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看着它们由于某些原因不得传承下去，心里定然及其不甘，凰儿妹妹你可理解我的苦处？”
语罢，阿依娜以一种近乎狂热的眼光看着凰影，待她回答。
凰影未曾避开，重重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学。”
得她首肯，阿依娜高兴之极，竟一改往日淡然之派，殷勤地指着那张已被她摊开的绢布，道：“这是我对修毒一道的心得，虽然现在，我可以将它放在那个盒子里，但待我不是圣女之时，它便无人得知了。”
阿依娜的态度忽然来了个大拐弯，凰影目瞪口呆的同时，忍不住呀了一声道：“阿依娜姐姐，你为何不将它流传出我们这里呢？”
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摩梭之外，尽是中原的神州大地，经历了那件事情之后，阿依娜姐姐她……该永远不会再想出去了吧……
果然，阿依娜道：“我不会再离开家乡了。”
凰影莫名觉得这话有些伤感，却不知如何安慰，阿依娜也并不需要她安慰。
接下来，她便将那绢布小心翼翼地折起放入盒中，语气轻松地道：“兼修毒，便是我对你要跟我学习医术的唯一要求，又因为这并非是正常传道，有了些许交易意味，因而，我方才阻止了你向我行三拜求学礼的那‘传道’‘无私’两拜，只受其中一拜‘认师’，算传我门人。”
说到这儿，她猛地望向凰影的眼睛，一锤定音道：“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老师了，若要学医，兼学毒。赵凰影你，可能做到？”
凰影坚定地道：“我能。”
阿依娜神色再度放松几分：“那等下我们一起下去与清影小姐说说……”
说到这儿，阿依娜顿了一下，凰影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心里好奇阿依娜要和清影说什么。
“你这几日，不妨留在我这里住下，让我考察考察你的医学基础，进而制定出行之有效的教学方法，等到什么时候，我对你学习的进度满意了，你再回去如何？”阿依娜问道。
凰影懵了，离开阿清一段时间，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心下不由纠结起来。
一边是阿清想让她学习的本事，一边是日日看到阿清，哪边都不好舍弃。
当下凰影就弱弱地问道：“不可以让阿清一起过来吗？阿依娜姐姐，你家房子那么大，肯定够住她的。”
谁知阿依娜意外坚决地道：“不可以，我对清影小姐的情况知之甚少，况且，我的情况复杂，暂时只愿意相信凰儿妹妹一个人。”
“为什么？我与阿清都是第一次见你，你却只相信我？”凰影好奇。
阿依娜脱口而出：“因为……”一瞬又意识到自己的事态，想说些什么“因为感觉”的笑话，这么不严谨的事情，一点也不像她会做的。
于是，话到嘴边时她迅速改口道：“我愿意相信老师的女儿，相信她也和老师一样值得被人信赖。”
凰影道：“母亲确实值得信赖，但我也相信阿清的。”
阿依娜没辙了，小姑娘崇拜贴心照顾自己的姐姐，已经到了近乎盲目的地步了，哪里还看得清她贴心下的心机，阿依娜如是想。
这年头到底是怎么了，连想收个徒弟传业授道解惑都这么难。
当下阿依娜居然有些想跟自己很小的时候，面对老师撒娇那般对凰影道：“我不依、我不依。”的冲动，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凰影确实很像她母亲，却少了几分岁月的沉淀，略显单薄。
但阿依娜到底是成长多年了，话出口前总是多分思量，对这样的孩子，她平日里打交道的很多，也清楚如何拿捏他们的心态。
于是，她略可惜地道：“那我便不能教凰儿妹妹你学习医术了，我想清影小姐见你辜负了她的期望，也会非常不开心。”
最后的“不开心”三字，被她咬得极重。
凰影脸上略显慌张，阿清带她来这，就是为了学本事的，可如今，她都要把老师给得罪了，哪里还能学到东西。
“学不到东西，就辜负了阿清的期望。”折断话在她心中萦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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