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影躺在床上伸出一只手,往外胡乱地抓了抓,片刻后,她心道:“今日闹钟烂了吗?居然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都没有人打电话过来,跟我汇报公司情况,真奇怪啊……”

  在这样的想法下,她睁开了眼,又忽然闭上了,她堪堪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幕,才彻底接受自己穿越了的事实。

  这样也挺好的,多年职场中摸爬打滚呢是真的很累,休息休息也确实不错。

  至于那些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的故人,只能在心里祈祷她们以后过得好了。

  清影这般想着,掀开被子下床,按照此前这个身体的记忆,找到了洗脸的盆。

  一捧水泼到脸颊,神智倒是清醒不少,清影随意地擦洗自己的脸颊,然后她敏锐地将发现,脸的触感与平时有些许不同。

  清影的感知很强,可以知道很细微的异变,不然在现代的时候,她也不会顾念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梦中幻影,为她单身多年。

  难道她真的不会感到寂寞吗?

  答案是当然会了。

  因此,清影拼命工作,可以说是追求成功的喜悦,也可以说是麻醉对内心深处那些东西的感知。

  现代的她,也真的很拼,甚至拼到建立起了自己的商业帝国,让很多男士精英也望尘莫及。

  她爱好广泛,上至天文地理宇宙洪荒,下至九流俗说八卦命理,无所不学。

  清影那十分强大的六感天赋,让她可以很快找到感觉,并融入其中。

  现在也是一样,清影发现,她的脸居然可能是假的,或许是那传说中的假面。

  清影很惊讶,又搜索一遍前身的记忆,看看是否遗漏了什么东西,但她没发现任何异常。

  这就是说,这么多年过去,哪怕是前身,居然也没有发现,她一直面向世人的那张脸,可能是张假脸。

  思及此,清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究竟是怎样的假面,居然可以让主人本身都无法知道。

  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假面并未受主人长大,骨骼缓慢长开而发生丝毫变化,再来就是,她洗脸时,洗的都是这个假面,从未洗过真正的脸,它不会脏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蜂拥而至,一下子就占据了清影整个脑海。

  清影一想到她脸上此刻爬满了各种看不见的小虫子,莫名打了个寒颤,很想将那张假面摘下看看。

  她环顾左右,不见那小少女身影,应该是去忙自己的事情了,便开始摸索脸侧,希望能找到丝毫面具粘合上去的痕迹。

  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现。

  不论清影怎么摩擦脸侧,都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现在这张脸,就是她本来该有的样子的,纯天然无作伪。

  她那向来超准感觉,居然随着转换身体而出了错吗?清影一阵迷茫。

  一会儿后,清影也放开了,不就是一副皮囊,是真是假,又何必在意,她难得的休假才是做重要的。

  洗漱完毕,清影出了门,去了记忆中那小少女常去的地方。

  她们两个所居住的这个从前的主屋、现在沦为了无人问津的侧屋、屋后那座矮山上那棵巨树下。

  那里,埋着她双亲的骨灰,却不是坟墓,摩梭人是不立碑﹑不建坟的,尸身入棺火葬后,就把骨灰撒在山上或埋在树下。

  小少女选择了树,因为她相信树是世界上最有生命的,可以保护自己父母的灵魂不灭,从而在某个时间,能在某个地方获得重生。

  清影本来是不下心重生这回事的,但经历了太多离奇之后,她总会在原则与天命之间,寻觅一个微妙的平衡来妥协。

  对逝者,她不追,比如她去世的爷爷。

  身边欲走者,她先是挽留,留不住便弃,比如这些年身边那些聚聚散散的朋友们。

  *

  清影踱步而行,慢慢欣赏着沿途风光,古时候的景致,确实比现代美好太多,蓝天白云,清风绿影,虫鸣鸟叫不绝于耳。

  对于听多了现代噪音的清影来说,这无异于天籁。

  可美景虽是美,也有不便之处。

  身为一个现代人,走惯了现代的庄康大道,清影走到那些无人开发之地时,总是觉得这荒芜如史前原始森林,让人怀疑人生虽苦短,路却永远走不完。

  花费了好大一番力气辨认出方向,清影终于走出了荒芜,来到一片较高的视野比较开阔之地,已经堪堪看到那株埋葬凰影双亲的巨树。

  她此刻应该会在那里吗?

  找到她后,她该怎么称呼她?

  是如前身那样叫她凰儿?

  还是什么都不说,让她先开口喊自己,熟悉一下再叫她名字比较好?

  清影觉得可笑,自己当年何等果断,怎么现在,却连一个简单的称谓,都要纠结好久。

  她一边摇头,一边走到了巨树前。

  这是棵可五人环抱的大树,却不高,枝繁叶茂,在这西南林深之地也是少见。

  清影迈步前行,她想在树下看到小少女的身影,却怎么也看不到。

  她不在这吗?清影想着。

  但她没有急着离开这里,而是一路走到了树下,印象中埋着小少女父母的地方,本想按照现代规矩送上一束花,但又想这里不是现代,她又何必拘泥这些。

  清影慢慢地闭起眼睛,感受着天地间的一切,无声地向这方天地倾诉着自己的心意:“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希望她这些微不足道的心意,可以传达到已逝去之人那,叫他们放心。

  *

  阳光并不热烈,有阵阵清风拂过脸庞,是那么的舒服,就像母亲温柔的手,与温情的目光,将她包围。

  清影莫名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这是她从未感受到过的。

  母亲从来不会与她亲近,甚至连知道原因的机会都从未施与。

  她一直离清影很远很远,无论是真实的距离,还是心的距离。

  忽然,风儿送来了一阵声音,是哽咽,努力控制的哽咽。

  是小少女吗?她在哭?为什么?

  顺着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清影一路狂奔,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或许有些怜惜吧……

  小少女确实很爱哭,因为没有人可以保护她,也因为没有人教给她要如何去坚强。

  还好她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难过了就哭,没什么大不了。

  但以后,她会拭干她的泪水,她会将她保护的很好很好,不再受任何不应该由她承受的委屈。

  清影跑了不知有多久,也不知是否疲累。

  终于,她看到了小少女蜷缩起来依旧娇小的身影,仿佛一阵虚无的风,感觉只要轻轻一碰,就再也不见了……

  她的前方,站着个年龄看起来比她大了几岁的少女,她头颅高高昂起一脸傲然,头饰繁复,繁花珠玉点缀其间,唯美不可方物。

  少女身上穿着的也是红衣白裙,却不知比小少女身上穿的繁复的多少,各种各样的玛瑙首饰佩饰衣服上,衬出华丽,白色的百褶裙片片流苏随风舞动,只是远远看去,也觉得飘逸之极。

  但清影不会觉得此情此景赏心悦目,因为她还没看到少女的脸,也因为她听到了她的话,以及体会到凰影现在的处境。

  “呵,凰影,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叫凰影吗?因为你注定只能是我凤凰的影子,被我踩在脚下的影子。”声音趾高气扬,冷漠无情,随风隆隆入耳,万分不屑,千般轻视。

  清影很生气,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生气了……

  随着离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那种怒气就越来越控制不住,必须发泄出去才行。

  终于,清影到了两个人视力范围内。

  自称凤凰的少女眼利,一眼就看到了在她不远处的清影,对着蜷缩在地上的凰影道:“哟,你养的狗到了,开心吗?”

  说着还抬起了脚,似是要在凰影身上踩上一脚。

  清影只恨自己的速度不够快,不能赶快过去救下小少女,并教训那毫不讲理满嘴脏话的凤凰一顿。

  或许是心中的念想激发的清影的潜能,她的速度忽然猛地加快,一下子就让她冲到了小少女跟前,还恰好踢开了凤凰快落下的脚。

  凤凰很是吃惊,她速度怎么可以这么快,?按理说应该还要等她踩了两三脚才对啊!

  到时她已经出了气,还可以防备她不管不顾的冲上来拼命的。

  但是此时,该怎么办?

  清影可不会给她应付时机,一个抬手,一巴掌就呼过去了。

  她下手不算狠,至少没看到出现手掌印,但这也让凤凰懵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打过她,从来没有。

  可是现在,这条像狗一样被捡来的家伙,居然打了自己。

  她不怕痛,但她的面子怎么可以被个像狗一样的人给扫了?

  颜面何存?!

  于是,她近乎呐喊地道:“你居然敢打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清影道:“喊什么喊,打的就是你。”

  凤凰觉得难以置信,这还是以前那个卑微得像条狗一样的家伙吗?

  但她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只见眼前这脸色还有几分苍白的女子,轻轻地扫她一眼,淡漠的说道:“怎么?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金凤凰?就你在……也配说自己是凤凰?”

  金凤凰咬牙切齿地盯着她的脸看,瞧她那双眼喷火模样,就像是要在她脸上撕下一块肉来似的。

  “你爱往自己脸上贴金随你,也不怕给凤凰抹黑,至于你说凰影是凤凰的影子,我不否认。”

  凤凰闻言,脸开始青一阵白一阵。

  “我们区区人类,成为凤凰的影子,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我想她父母给她起名那会儿,也一定就要这样想的,”清影淡淡地扫她一眼,又说,“哪里像某些人,如此地抬高自己,不知廉耻。”

  甫一说完,清影不再看她一眼,轻轻弯腰一抄,兀自抱起瑟瑟发抖的凰影离开这里。

  凤凰看着她们离开的身影,她到底还是个要啥有啥的骄矜少女,心里憋不住的委屈一下子就涌现出来,也呜呜咽咽地哭着跑了。

  一边跑,还一边哽咽着大喊道:“给我等着,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清影前进的脚步顿了一下,心里问自己道:“欺负一个岁未成年的小姑娘,是不是太过分了……且欺负弱者也不符合我一贯的作为。”

  但低头看了眼瑟缩在她怀里,脸上泪痕未干的小少女,清影到底没有后悔。

  毕竟,这世上有些人并不算是真正的人,他们只是披着一张人皮来到人间为非作歹的恶鬼罢了。

  像这样的存在,并不值得受到她的任何礼待。

  因为即便她以礼待之,他们只会更加的变本加厉地实施报复,到时地狱空荡荡,无尽受苦的只会是人间那些习惯了以德报怨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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