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露感觉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伤口处传来越来越强烈的痛感,她只能单手握着方向盘,咬住一侧的衣服,另一只手用力一扯。

  “刺啦——”

  白色的上衣被撕下来了一大截,她拧成长条皱着眉头用力绑在了伤口处,以期能够用这个简易的包扎遏制住疯狂流淌的鲜血。

  被扯下一截的上衣显得有些破破烂烂,她索性将接口处的裂缝一起拧成了短款的上衣。

  血液渗出的速度变慢了,短暂因为大量失血而晕乎乎的大脑也暂时缓过了神,疼痛没能让她反应变慢,反而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越发的清醒起来。

  此刻的中露竟然也有些紧张起来,不是因为即将要面临的残酷战场,而是因为即将会见到她那位素未谋面的亡夫。

  第一次见面应该怎么介绍自己呢?她忍着痛在思考。

  【您好,第一次见面,我是你素未谋面的妻子。】

  【您好,虽然有些狼狈,但是我是你的遗孀。】

  ……

  她踩下刹车,车子一个激烈的晃动停了下来。

  如果不是出了意外的话,她的出场方式就是以跑车闪亮登场了,可惜她现在坐在出租车里,灰头土脸地像是在叙利/亚被追杀。

  她打开车门,踏上了那道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的楼梯,一步一步,就像是要达到地狱的入口一样。

  那位叫做诸伏景光的人现在是不是在面临艰难的考验,她待会应该以一种怎样的出场方式登场呢?

  超快速夺门而入,大喊道:“我来晚了!快跟我走!”

  还是从天台上飞身而下,摆一个超酷的pose。

  可恶!如果早一些通知她的话,她就可以租一辆直升飞机来帅气登场了,虽然这钱还是得他诸伏景光出。

  她赶紧加快了步伐,这个楼梯比她想象的还要长一点,而且隔音很差,会将一个人的脚步声无限地放大,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她只能轻手轻脚地快步上楼,还要防止自己动作太大崩裂刚刚才临时处理好的伤口。

  眼见着就要来到顶楼,推开最后一扇通向天台的大门。

  但是正在这个关键时刻,中露耳朵一竖,突

  然听见自己的身后,同样有另一个脚步声响起。

  “咚咚咚”

  和她一样急切地赶上了楼梯。

  难道和刚才那些追捕她的是同一伙人吗?中露心里一惊,追赶上来的速度如此之快,果然是一群难以对付的人。

  她靠在墙旁边隐藏住自己的身形,从楼梯的缝里看见楼下一个人影闪过。

  顾不得想太多,她眉头一皱,环视四周。

  这样靠在墙体旁边的独立楼梯比较简陋,四处漏风,狭窄的过道根本没有躲避的地方,背后就是通向天台的铁门。

  眼见着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着急地靠上了背后的大门,甚至还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天台上对话的声音。

  声音虽然很小,但是却有些耳熟,就像是曾经在哪里听过一样。

  但是她来不及想太多,令她更为心急的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露已经能感受到那人带着强大的气场靠近了拐角,下一刻就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甚至还能听见对方急迫的呼吸和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她紧张地咬住了下嘴唇,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腰间。

  脚步声……正在靠近她。

  一声一声像是催魂的乐曲。

  ……

  安室透急切地跑上楼梯,他脚下生风,心跳加速。

  诸伏景光已经完全暴露了,他必须赶去将他完好无损地带出来,交给公安隐藏身份保护起来。

  他咬紧了牙,又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马上就要赶到天台了,他快步转过拐角的楼梯,却在楼梯的出口处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握紧了拳头,咬紧了下嘴唇,一抬手拿出一把枪,直直地对准了那人的身影。

  身影有些眼熟,她也一下子转过了身,撞进了他凶狠的目光里。

  那人的手里也同样握着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和他相对。

  两个人伸直了手臂,紧张地肌肉都在绷紧,对准的却是前一天还在谈情说笑的朋友。

  安室透在枪口看见了一个他最不愿看到的人。

  中露散着头发,穿着平时从未穿过的简约运动服,她显得有些狼狈,上衣扎起了一半,腹部束着深红色的布条

  。

  一滴。

  一滴。

  布条似乎已经承受不住她的失血量,就像是刚从水里拿出来的衣服一样,往地上滴着水,原来那个布条原来是白色的。

  安室透没有放下枪,中露也没有放下枪。

  两个人举着枪对视,他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比自己更多的震惊,就像是完全不相信他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他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却听见她颤抖着声音警告他:

  “你别过来,再来我就开枪了。”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安室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稳定,好安抚住她的情绪,“我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你不就是为了救下他吗?”

  从他看见中露的那一瞬间,安室透的心里就隐约浮起了一个猜想,他猜测她应该是知道了诸伏景光在警局里制造了假身份,隐姓埋名去卧底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他暴露的事情,但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起将景光从暴露的危险中救出来。

  而现在,他也清楚地知道她在忍受的巨大痛苦,如果迟一步,不但诸伏景光会出事,她也没有办法支撑多久而倒下。

  中露果然有所动摇,她知道当下的时间争分夺秒,时间流逝从不会等人,她的枪口晃了一下,但是并没有移开,她保持着怀疑,但是还是在大门口默

  默地往一旁靠了靠,侧过了身,用枪示意着安室透上来。

  误会可以迟些再消解,但是诸伏景光的危机却不能迟一些再解决。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再一次响起,安室透的脚步明显变得更加急切了。

  他的手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大门,两个人正准备一齐闯进去。

  “砰!”

  是近在咫尺的枪声,从隔了一道铁门的天台处穿来。

  安室透瞪大了眼睛,手指上的力气一松。

  门,打开了。

  中露一个踉跄随着安室透一起闯了进去,她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枪,应对着随时发生的突发情况。

  但是她没料此刻的场景,她看见了令她难以置信的一幕。

  那个曾经和她在酒吧交谈过的保险经理人诸星大站在天

  台的一角,手里拿着一把刚开膛过的左轮手枪,他的脸上微微沾染了一些血迹,就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一样。

  他看起来有点微微的愣神,侧过脸扭头就和他们的眼神一起撞上。

  “对叛徒,就应该回以制裁,是这样没错吧。”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萧瑟的冷意。

  此刻的中露并没有细想这句话的含义,因为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倒在地上的一个身影。

  诸星大微微侧身,露出了他身前的场景。

  一个男人坐在地上,歪着头嘴角淌着血,他的胸口有一颗弹孔,穿过了他胸前的口袋。

  就算是再怎么迟钝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倒在地上的人,是他们今日的目标。

  中露从来没有见过诸伏景光,但是她却认识那张脸。

  他长着一张和绿川光一模一样的脸,这张脸曾经和她一起在花店,曾经在厨房里陪着她一起打转,曾经将她在满是灰尘的土里抱起来,曾经安慰过让她不要害怕。

  他们的脸重合了,或者说从第一天在花店里相遇开始,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刻意,而是命中注定,他们素不相识,却每时每刻都在相识,他们穿过了身份的屏障,在成为另外两个虚拟身份的时候,依然以一种不一样的方式在人海里相逢了。

  原来他就是诸伏景光啊。

  他在踏进她家门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名字就呆在房内的哪个角落呢?

  中露呆呆地上前了一步:“来……晚了吗?”她喃喃道。

  迟来的真相似乎有点太迟了,诸伏景光紧闭的眼睛也再也看不见她含着泪得知真相的那刻了。

  诸星大转过头瞥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她:

  “抱歉了,酒吧里试探了你。”

  从他拿着保险单进入酒吧的那刻开始,诸伏景光的身份就开始摇晃了,露西娅晃着酒杯的那一刻,她的身份也开始如山体般崩塌。

  如果一系列连环阴谋的结局是这样的,中露宁愿一开始就从没踏进过花店,和两个人做一个会擦肩而过的路人。

  安室透紧握着拳头,指甲陷入了他的手掌,鲜血一滴一滴从手掌心滴落。

  他死死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却无法冲上去往那家伙脸上来上一

  拳。

  原来他在酒吧里说的那句“被怀疑的人是我啊”,指的就是今日的互相试探吗?苏格兰或是黑麦,威士忌的结局在天台上渐渐地飘散。

  三瓶酒在天台上破碎,玻璃渣子散了一地。

  赤井秀一率先离开了天台,他就像是夺走一个轻飘飘的空气一样无所谓。

  安室透极力忍耐着,他不能冲动,不能有所行动,他必须掩盖下自己的身体做好剩下的工作,才能从组织手里拿到他们犯罪的证据,才能真正地为景光报仇。

  中露可以难以置信地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但是安室透却没有理由可以愤怒。

  “你该走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他的喉咙就像是上了锁的大门一样紧绷着,酸涩地几乎要撑不住说第二句话。

  中露死死地抓住一旁的栏杆:“我要去看一看。”她的腹部的伤口似乎崩裂了。

  她想过无数种出场的方式,也想过无数次对话,但她永远都没有猜到结局。

  “你快走!”安室透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将她推到一旁。

  两双已经通红的眼睛在此刻对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用力地扯着她的手臂,他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仿佛从牙关里挤出字来:

  “什么都别问,你快点从这里消失,太危险了……”

  他垂下眼,无比艰难地看了一眼她的伤口:

  “你要回去好好处理伤口,今天我没有办法照顾你了……这里善后有我,快走……”

  他哑着嗓子,把她推了出去。

  她的身份随着那一身枪响一起,在这个天台上如同最不起眼的灰尘一样随风而逝了。

  中露想起上司在电话那头催促的话,一狠心,她的声音带着决绝的颤抖: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露西娅了。”

  她转身而去,最后一滴泪混着鲜血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