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用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高俅,高俅眯着眼抿着唇老神在在的又点了几次头。

  “太尉,会不会太草率了些?”这沙振毕竟不是普通奴仆,而是此地知府的属官。

  高俅闻言啧了两声:“学究,你不懂。”

  吴用笑道:“太尉说了我不就懂了。”

  “是这样的,公孙先生曾教了我几招卜算之术,我算出沙振此人是个背信弃义,叛主求荣的货色。”

  “就……这样?”

  高俅一想到因为沙振的背叛导致陈遘一家十七口被杀,河间府万万生命遭金人践踏后眼睛里是止不住的杀意。

  “这还不够吗?”

  吴用感知到这份杀意后才意识到太尉不是在开玩笑:“够了。”

  “武松身肩剿匪重任,却不熟悉此间地形,沙振将军若剿匪时出现了什么意外那也只能感叹一句天意弄人罢了。”

  高俅会心一笑,而后看向吴用:“先生,待你我白发入鬓之际,我想和你分享很多故事。”

  吴用只是笑了笑作揖道:“吾记下这个约定了。”

  高俅不再说话,二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用完早食后高俅就歇下了,直到晚间他才再次看到采药归来的陈遘。

  “亨伯,你也该注意点自己的身体,若是你累倒了此间百姓怎么办?”

  陈遘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多谢太尉关心,不过我和普通文人不一样,我时常强身健体,就是脱光了衣服淋雨都无碍,倒是太尉舟车劳顿要注意些,我听着您的声音略有些哑意,我让下人煮了些药汤,您待会儿记得喝些。”

  高俅闻言干咳了一声,他看了看自己和陈遘的身形对比,好吧,他的担心是多余了些。

  “太尉,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俅看向吴用:“学究,你去给我端一碗姜汤来。”

  “是。”

  待吴用走后高俅看向他:“有什么事吗?”

  “下官想借太尉手下的禁军一用。”

  看陈遘如此郑重的模样高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

  “自然可以。”

  陈遘见高俅答应的痛快后连忙道谢,要不是人手不够用的话他不会来求太尉,毕竟他手下的人是来自汴京城的禁军。

  “其实此地百姓多勤劳,只是此次水患太过严重,下官才不得已借太尉人马重建几县。”

  高俅怎会不知道其中的艰难:“你辛苦了。”

  陈遘重重叹了一口气:“下官哪里辛苦,只是苦了洪水下丧命的十几万百姓,也不知他们当时该有多无助。”

  高俅浑身的汗毛在一瞬间立起,其实一路走来他都在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他一心扑在灾后重建的工作上,不去想直击这次水患的百姓,更不去想伤亡人数。

  高俅知道文书上的“州县尽毁”四字写不出肆虐洪水下百姓的绝望,写不出房屋倒塌时那震天的哭喊,更写不出公路被毁,农田被淹时万物生灵的消散。

  陈遘一个近两米的汉子此刻眼眶有些发红,高俅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我们能做到让幸运活下来的百姓不会流离失所,无可依靠。”

  “太尉此言有理。”

  高俅知他心中郁色,若只是天灾也就罢了,可摆在陈遘面前的还有人祸。

  “陈遘。”

  “下官在。”

  “传本官令,各州府全力配合赈灾,若有偷奸耍滑阳奉阴违者,本官就先斩后奏割了他的脑袋。”

  “下官领命。”

  得到了高俅的这句话,陈遘决心放手去做,身为守城之将,他着实痛恨那些在赈灾事宜中还欺上瞒下从中获利之官。

  陈遘心中有了计较后准备离开,高俅却在此时叫住了他。

  “太尉还有何事要吩咐?”

  “亨伯,此间匪患如何?”

  “从前马匪倒是严重些,但下官上任后就着人清除,而且此地毕竟有大量官兵镇守,应是要比别处好些。”

  高俅点点头:“好,待我回京后一定在官家面前为你请功。”

  陈遘却觉得不妥:“这些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高俅笑道:“你可知有多少人想让我在官家面前为他说上几句好话?”

  “无功不受禄。”

  “这个功,你当得。”

  “下官……”

  “勿再多言,下去忙吧。”

  待陈遘离去后,吴用端着姜汤进来:“太尉,喝些汤暖暖身子吧。”

  此时的天已经渐渐热了,高俅本就烦躁,在看见姜汤后他就更烦躁了。

  “你比我更瘦,要不还是你喝吧。”

  吴用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昔日太尉赶路得了伤寒时喝药就很困难,只是他没想到太尉连姜汤都怵。

  他熟门熟路的掏出被油纸包好的糖块:“呐,糖霜早已为太尉备下了。”

  高俅看在冰糖的面子上勉强把姜汤喝了,自从自己不爱喝药这件事被吴用看透后,他就总在身上备好无数糖块,然后在他需要时拿出来。

  说起来,高俅自从来到这儿后还真没想过制糖这件事。因为蔗糖技术发展成熟后,普通人家吃糖也不是那么难的事了。

  不过糖比盐贵,偏远之地不比汴京城,糖在一般家里还是很少见的。尤其是吴用口中的糖霜,也就是冰糖,因为技术不够成熟所以制作不易,因此更为罕见。

  “学究,回京后我们把糖的价格给打下来吧!”

  “糖?”吴用琢磨过来后知道太尉又有奇怪的点子了:“听太尉的。”

  此事还得等回京后再做准备,而高俅本以为这次他可以轻松一些,但陈遘的所作所为让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学究,若是我大宋的官全像陈遘这般能文能武,又心系百姓就好了。”

  “太尉,即使是最贤明的君王,最灿烂的盛世都做不到官官清廉,但求问心无愧耳。”

  高俅想想也是,朱元璋定下的惩罚那么残酷,也没见贪官变少。

  “这样吧,你将为我准备的糖霜全部用于赈灾,他们太苦了,能给他们一点甜也是好的。”

  “太尉,那是给你……”

  “我知道你带了好些箱糖霜,我回汴京城后想要多少糖都有,可这里的人即使面对这么大的灾祸都无可迁移,哎!若是我恐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学究知错,我现在就去办。”

  吴用心知这些糖对于此地不过是杯水车薪,但若化在米粥里则好上很多,若是实行奖励制度还能提起他们的精神气。

  吴用离开后就陷入忙碌之中,高俅这边也没闲着,陈遘采草药是为了预防疾病,高俅则用一些理论知识将他们科学疏散。

  高俅一连忙了好几日都没再见到陈遘,结果再听到他的名字时就听见了他负伤的消息。

  高俅连忙赶往陈遘的住处,陈遘见到他就想下床行礼,高俅赶紧按住了他。

  “既伤在腿处,就别讲这些虚礼了。”

  “下官失礼了。”

  “先别说礼数的事了,你这腿是怎么回事。可是摔伤了?”

  陈遘闭口不谈此事,一旁的小兵帮着解释了此事。原是有一伙流民闹事,陈遘不忍对其下手反倒把自己伤了。

  “放心吧太尉,此事我已经解决了,那人全家皆命丧洪水之下才悲恸闹事,还请太尉不要怪罪。”

  “放心吧,我没那么小心眼。”

  高俅让吴用拿来自己的药让大夫给陈遘用上。

  “你也正好趁此番歇歇,忙了那么多天不曾停下,你就是身体再好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陈遘闻言就要起身:“太尉,我没事的。”

  高俅将他按回去:“府里还有好多公务没处理呢,你若闲不下来就去那处,这是命令。”

  “好吧,下官多谢太尉。”

  高俅留下伤药后就转身离府,从大夫的口中他也明白了陈遘为什么着急出门。

  流民多从灾地而来,再加上天气愈热,城中不少人上吐下泻,陈遘出门是为了采几百里外天然生长的药草,至于城中原本的中药材在高俅到之前就用尽了。

  高俅把自己从汴京城带来的药材拿出来,这些都是已经制好的名贵中草药,不过这些也是杯水车薪罢了。

  “不就是草药吗?我也可以。”

  高俅准备自己出门去采,他虽不认识什么草药,但对照着书总不会认错。

  吴用知道他这个想法后当即阻拦:“太尉,禁军都被陈知府派去做事了,武松他们又不在您身边,这太危险了。”

  高俅有些不以为然:“派几十个府兵跟着就是,亨伯去了那么多次都无碍,况且他也说了,此间盗匪不多,不碍事的。”

  吴用无可辩驳:“那我也跟着去。”只是一天应该无碍,况且那片山林不算特别远,等太尉亲自动过手后就能明白个中酸楚了。

  高俅点了三十多府兵一起出门,到了山林后他开始比照书上的图画采药。

  “苘麻、苍耳、艾草、蒺藜……”

  高俅此番也算幸运,前几日下了场雨,此时正是各种草药冒头的时候。

  “原来狗尾巴草也能入药啊!除热、去湿、消肿,作用还挺大。”

  吴用颇通药理:“太尉,这些天然草药虽不比京中的名贵,但作用可大着呢。”

  “学究你看,这个我认识,它叶子两边虽然全是刺,但把它碾碎了可以止血!”

  吴用不明白高俅的兴奋,他原以为太尉很快就会觉着累,但实际却不是那么回事。

  “太尉,他名唤小蓟,也叫刺儿菜。不仅可以当蔬菜吃,用药也可作凉血、活血、解毒之用。”

  高俅点头:“涨见识了。”

  高俅继续投入采药中,原来这些日常随处可见的植物用处竟这么大。

  另一边,吴用也想起了曾经入山采药的日子。他在这边忙活,却见那边的府兵堂而皇之的偷懒。

  “你们原地不动作甚?”

  “回官人,我等的职责是保卫太尉安全。”

  高俅和吴用一同凝眉,若是人手够用,高俅也不会亲自出门采药,而这群府兵却言语推脱。

  “你们兵属哪支?官长是谁?”

  “回太尉,我们是沙振沙将军的手下。”

  吴用和高俅对视了一眼,高俅直接吩咐道:“那本官命令你们立即采药,若不够百斤,回去各领五十军棍。”

  高俅清楚的看见那些人眼里的不甘,但那又怎样,他们不得不从。

  吴用则对着高俅道:“太尉,您算的真准。”

  高俅敲了一下他的头:“别贫嘴。”

  高俅继续采着草药,当晚霞落下时,高俅光靠自己就装满了好多箱,他由内而外的生出了一股自豪之感。

  只是高俅的腰极其酸痛,那些府兵更甚,只是他们不敢慢下来,五十军棍下来他们还能有命在吗!

  一众人等又忙活了一阵,高俅见天快黑了准备回府,几个没满百斤的府兵欲哭无泪。

  将箱子装上马车后高俅准备返回,可这时却有一道年轻的声音叫住了他。

  “各位郎君,各位郎君等等。”

  高俅转身看见一位簪着花的玉面郎君,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背着箱笼的小厮。

  那人拂了两下衣袖:“请问前方可是莫州。”

  “前方乃河间府,去莫州还得走上一段路程。”

  那人先是失望,而后又复笑:“无碍,河间出清廉,此番也可去看看。”

  高俅心中加了一句,除了蔡京。

  高俅还没说什么,那人又躬身作揖道:“在下吉宁字子安,乃是莫州新上任的知州,各位可否行个方便为我指路,等到了地方后必有重谢。”

  高俅上下打量了一番吉宁:“你?”

  吉宁的脸有些红:“此番是因为路途遥远,待我上任后肯定不会食言。”

  高俅想知道吏部怎么会派这么个人任职莫州,也难为他能顺利找来。

  “上任前不要随便对别人说你的身份。”

  吉宁有些懵,高俅叹气:“算了,还好你遇到了我,走吧。”

  吉宁闻言笑开:“多谢郎君。”

  高俅准备带上他一起出发,只是还未走上几步,十几道哈哈大笑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高俅向声源看去,只见十几个拿着大刀的彪形大汉目露凶光:“遇上我们算你们倒霉,乖乖把箱子留下,若我们高兴了可以留你们一条小命。”

  吴用对着高俅附耳:“他们的体型可不像此间百姓。”

  高俅转身看向府兵,然后小声道:“你们二人一组对付他们一人,直接下死手即可。”

  府兵的手有些抖:“是…是。”

  高俅心里思量着,那群人应该不知道箱子里的是草药,若这群府兵不给力,他就靠嘴脱身,总之,他绝对不能死。

  “你们好大的胆子,我乃莫州新上任的知州,尔等还不速速退下。”

  高俅和吴用同时瞪大了眼睛对视,我去,哪里来的夯货。

  吴用上前一步扶住微微倾倒的高俅:“太尉,您怎么样?”

  “叫我大官人。”

  吴用表示明白:“大官人,你怎么样?”

  “早知道我就听你的了。”

  “其实我原本也觉得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只是担心您伤了腰才阻止你出门。”

  高俅紧闭双眼:“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主角命。”

  “太,大官人,什么叫主角命?”

  “就是走哪哪遇险的倒霉病!”

  吴用:“……”

  在真实的历史上,徽宗执政时的那次黄河决堤死了百万人。

  据统计,从先秦到新中国建立时止,黄河共决溢1590次,改道26次,其中大改道5次。

  哎,真实的历史一直都更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