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今天吃什么【完结番外】>第四十七章 长寿面和胭脂秦安 吃

  天上日月落,人间一枯荣。

  柳舒小时候只觉得时间慢,好像怎么盼着长大,也还是得垫脚扒在窗户上看外面的年纪。可年岁渐长,倒又羡慕起“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来,恨不得时日慢些,她能慢慢消磨。

  秦姑娘心里惦记着她生辰,市集上很是采买了些东西,还有几个藏起来的——她藏得光明正大,柳舒也不去拆,就等着她送。

  到了九月便是菊,文人墨客要开始吟诗作对,咏菊颂兰。对农家而言,就是这一遭的物候已过,家里要冬种的,田地收拾出来,备着冬种,要走亲访友的,这会儿正闲着,四处走走,入了冬就都在家窝着等过年。

  卿婶拿着她俩的生辰八字去挑日子,因着秦大过了腊月才算正式出孝期,便挑出几个过完年的佳期。

  她一大早就过来,因着家中没有长辈,只能她俩自己做主,若说日子最好,得到二月去。可柳姑娘一副恨嫁模样,同她圈了正月十六的期,元宵节后一天,前一天大团圆,后一天小登科,凑个双喜临门的彩头。

  秦大送了卿婶走,就见柳舒在隔壁扒拉自己带过来那些箱子,她正要过去问,柳舒高高兴兴从底下的妆匣里掏出个璎珞长命锁,往她脖子上一戴,也不退下去,环着她,笑眯眯地盯着看。

  “做什么给我这个?”

  秦大低头看一眼,手上抱着人,就拿额头碰碰她。

  “那帖子上不是你的生辰,对不对?”柳舒挨着她,“阿安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我若是错过了,却不知要怎么赔礼。这东西权当个添头,我记着念着,待你生辰时,给你送个大的!”

  她提生辰,秦大便想起捡到柳舒的那个春夜来,彼时还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甚是麻烦,逼得她到田头去睡,谁成想兜兜转转,如今是这番模样。

  秦姑娘笑得一脸神秘,柳舒赖着她一定要说个日子,秦大便道:“我生辰还有许久,不急。何况今年的礼,阿舒已经给过了,再有什么就等着明年吧。”

  柳舒瞪大眼睛,从她身上抬起头:“给过了!?何时给的,我怎么不知道?奇怪……”

  她呵呵手去挠秦大痒痒肉,笑着追问:“什么?你快说,少来糊弄我。是不是哪里来的狐狸精变作我的模样,叫阿安看花眼了?”

  秦姑娘给她挠得往后一缩,忙讨饶:“你那日淋雨迷路,昏倒在我家门前,正是我的生辰。平白叫我捡了这么个便宜,还不算大礼么?”

  “淋雨?”

  柳舒好半晌才想起来,紧跟着皱起眉头。

  “淋雨是哪一日,只记得开春了……”

  秦大由着她挂在自己这儿琢磨,半拖半抱地拥着柳舒到厨房,叫她在餐桌前坐了,自己去给她煮长寿面。

  长寿面的面条,得是一根贯穿到底,中间不能断破,否则兆头不好。若说这功夫,还是秦大那个卖面的族爷厉害,可柳舒第一次同她一起过生辰,秦姑娘不愿假手他人。面团一早就和上盖着了,卿婶来,她们坐一道商量事情,这会儿还没吃上。

  秦大先扯出几个拳头大的团,面板上撒一层粉,再拿起其中一个,在案板上略略搓成粗细相同的一根长柱,捏住两头,双手一拉一抻,往案板上一打,面粉蓬起一层,那根粗柱弹上来时,已是细了一半。

  柳舒还在发呆,给这一声响惊醒了,索性搬着凳子到厨房边,瞧秦姑娘抻面。她不来看还好,秦大本也就是先试试,她一来,秦姑娘心里一紧张,手上力用岔几分,那已抻到葱叶细的面,“嘣”地断成了一片。

  她面上有些赧,胡乱揉成一团放在一边,去拿另外一个。柳姑娘今天是大爷,只管吃的,背着手溜达两步,秦大给她喂过两块卤肉,她才慢悠悠地拿着剪子到院子去。

  “阿舒,怎么想起来剪指甲了?”秦姑娘隔着窗去看,“前几日不是说要染些新色?”

  柳姑娘说谎话面不改色:“昨天剥东西,险些断了。实在麻烦得很,反正也要长的,今天先削一削,省得哪天突然撞着,还疼。”

  秦大不疑有他,还叮嘱了两句,小心别剪到手,又去忙活那长寿面。

  面抻好,水里丢一勺盐,煮开之后下面,滚上几滚。碗里打上一勺盐、一勺酱油,用汤水冲开,待面煮过心了,捞出来,一头藏在碗底,一头放在顶上,层层叠叠,盘成一圈。再借着煮面的水,煮上两张菜叶,秦姑娘昨儿卤了一块肉,现在细细切成臊子,拿香油拌上,倒在面上。鸡蛋用一点猪油煎成带浆的模样,加一小勺热水,慢慢炖熟。这样的鸡蛋边上脆,中间嫩,蛋黄里带点溏心。盛出来,铺在面上,撒一把葱花。

  她这面刚煮好,柳舒就从屋外进来,把剪下的指甲丢进火里,拿磨刀石锉锉指甲,又细细洗干净,这才蹦过来看。

  柳舒凑上去闻闻面香,问道:“我的长寿面有了,阿安早上吃什么?”

  秦大指指案板上被她抻废的两个面团,就着锅里的热水,将面团揉好,擀成薄饼状,切成条,扯成指甲盖大小的面块下锅,煮一滚就熟,捞起来,仍就着那卤肉,菜叶,加一勺辣子,拌上就可。

  柳姑娘闻着辣香就馋虫大动,只觉碗里的面实在难以下咽,唉声叹气地坐在位置上。秦姑娘哪能不知道她脑袋里想什么?另拿了个碗来,给她倒了一小碗,放到她手边。

  “先吃长寿面,再吃这个。”

  此事说来,倒也不怪秦姑娘不肯给她的面里加一勺辣子,纯是柳舒这几日“求学若渴”,茶不思饭不想。秦大前脚出门,她后脚溜到牛棚里去“凿壁偷光”,害得秦大以为她吃了什么东西闹肚子,左思右想猜不出,半哄半强地禁了她这两天的辣。

  吃过饭,今日没什么事好做,柳舒懒懒散散就想往被窝里钻。若不是碍着秦姑娘着实不像她,还得要点脸皮,只怕她大早上就要挖个坑叫人跳,做点白日宣淫的事来。

  她自己懒了会儿,见秦大收拾东西要往外面去的模样,探个脑袋出去,笑问:“阿安去哪儿?今日也不在家陪我玩的。”

  秦姑娘笑答:“你不是嚷着要喝这个,喝那个的?我酿了点菊花酒,本说重阳时候喝,现在去给你挖一小坛来,晚上喝,好不好?”

  柳舒给她点醒了似的,嘿嘿笑两声,点头应下,又问:“那阿安要给我的东西呢?”

  “也等,也等晚上给你。”

  倒不知是什么东西,秦姑娘一副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模样,手上拿着小铲,推开门便跑了。

  “净都堆到晚上去了。”

  柳舒收拾了碗筷,三两下洗好,到了堂屋去,算命先生写的几个日子还在那纸上放着。正月十六被圈出来,算来竟还有四五个月,秦大腊月里就得备好聘礼上门,若是柳复也定了这日子,年前还得忙上好一阵。

  柳姑娘站在桌边又看过一两眼,将那纸叠起来,在秦大父母的牌位前烧尽,又燃了炷香,很是诚心地拜拜,这才进屋去。

  正戏既在夜里,柳舒白日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左右赖着不肯动弹。秦大想拉她起来出去转转,反倒给柳舒带到床上午睡去。柳姑娘今日黏人的紧,双手双脚给她箍住,用力才能挣开——秦姑娘哪舍得挣的。除了中午起来吃些东西,真就在被窝里呆了整个白日。

  初时睡了会儿,两人醒来又闲聊几句,柳舒跑去翻话本子,两个人凑一块儿念。柳姑娘是个豪杰人物,哪看得那些才子佳人,书生小姐酸溜溜的词,最后净念着《水浒》,又拿秦姑娘给书换皮的事来笑,闹到肚子咕噜叫,这才起来做饭。

  一碟青椒炒卤肉,另煮了一锅热腾腾的杂蔬,做了一碟菊花糕——这花糕本是重阳才吃的东西,柳舒兴起,自己先做了一些。天冷,柳舒便道在卧房里吃,省得挪来挪去。秦姑娘又把菊花酒温好才拿到卧房里。

  柳姑娘琢磨着用这醉人的东西忽悠秦大,方吃了两口,先同秦姑娘喝了一杯,问她:“如今是晚上了,阿安的礼物呢?你若赖着不给,我天天在你枕头边上念叨。”

  秦大笑一声,道:“好——我去给你取来。”

  若论酒量,柳舒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秦大的。她左思右想,不得其法,正愁眉苦脸着,听见身后门响,秦大进来,仍锁了门,踱步到她身后去,一只手轻轻按着她鬓角,另一只手把个什么东西插在了她发髻上。

  柳舒仰头去看她,笑问:“给我买了簪子。”

  “是簪子,叫人打的,”秦大从怀里掏出个木头的,“原是檀木做的,娘的嫁妆。若是哥哥还在,本是要传给儿媳妇的。”

  她自己抿抿嘴,有点不好意思,弯下腰去,凑得近了点:“你也是我媳妇儿,算来算去也是,也是我家的人。给你,你肯不肯收?”

  柳舒拿头蹭蹭她,笑道:“那怎么不把那檀木的给我,偏要花钱做个新的。”

  秦大略閤眼,摸摸她鬓发,低声道:“那是我娘给哥哥媳妇儿的,哥哥如今没了。我的……我的媳妇儿,自然要拿个不一样的,否则算谁的?”

  她拉着柳舒起来,到镜前坐下,将镜子拿得近了些,笑问:“好看么?”

  那簪子无玉无珠,可样式别致,两根连理枝从根上盘起,到簪头竟是卷成一块,分不出彼此,栖着两只小鸳鸯。若是她们赶集那一小会儿,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出来的,柳舒摸摸,转头去看她:“何时就打这个算盘了?”

  秦大把那檀木的放在桌上,低头笑笑,道:“婶婶去你家的时候,我就托她帮忙寻人做一做,想着有空去拿。没成想赶着你生辰了。”

  柳姑娘又去笑她:“可我俩的婚期,也是拿哥哥的八字去算的,这可怎么办?”

  “没有。”

  秦大看她一眼,拉着她手,细细摩挲着,笑起来。

  “问吉问期,婶婶虽是去了,我也拿着我的生辰,找八字先生算过两卦。”

  她扬起笑来,晃得柳舒眼睛花,只听秦姑娘道:“他说好得很,是天造地设,百年好合——就是没子嗣。谁要那个了?婶子挑的那几个日子,也有我俩合得上的。那些合不上的,我昨儿在婶婶那里听完,偷偷给它划掉了。”

  “秦姑娘竟也有这等鬼灵精的主意了?”

  秦大只是笑,柳舒越看越心痒,只觉这饭是吃不下去了,她现在饿得慌,倒是想把人三两口吞下去。

  柳舒从匣里取出盒胭脂,笑道:“阿安还记不记得,中秋夜欠我一件事,生辰这日也欠我一件事?”

  秦大只道她又要在自己脸上画胭脂,便答:“记得。今日全听阿舒的。”

  柳舒带着她往椅子上去,自己蹭到她腿上半坐下,指尖沾着点胭脂,抹在她唇上,凑近了,笑问:“我今日想吃胭脂味的阿安,肯不肯?”

  她凑得近,秦姑娘肚子都绷起来,磕磕巴巴应着:“肯。”

  柳舒勾着她跳坑,笑着去叨她嘴唇,将那胭脂用舌细细舔舐,带着舌尖一点甜味,往她嘴里去。她两个亲热惯了,秦姑娘熟门熟路,卷着她舌头往里来,把胭脂的丝丝甜气吞下,扣住柳舒的腰,把她后背压在桌边,身子前倾,反捉了回去。

  待到分开时,莫说秦大嘴上那点儿胭脂,就是柳舒唇上描抹的,也尽都进了两人肚子。

  秦姑娘还不知这是美人计,笑道:“阿舒的胭脂好甜。”

  柳舒笑眯眯地凑到她耳边,问:“说好我吃,怎么你偷去了?既然吃了我的东西,总该付点东西来,没有白嫖白占的道理。”

  秦大回她:“阿舒想要什么?”

  柳姑娘顺手从桌上拿了酒壶,笑答:“既认了我这个媳妇,你媳妇想叫你喝醉,你肯不肯?”

  秦姑娘提了酒过来,眨眨眼瞧她:“我喝醉了,阿舒能得什么好么?要不我先到床上去躺着,免得你还要照顾我。”

  柳舒压着她肩,笑得合不拢嘴,道:“你只管喝,我难道会害你?自然有你躺着的时候。”

  她到底是欺负秦大没什么心眼,凡事又向来以她为重,哪里知道这是狐狸的迷魂汤?秦姑娘当真乖乖巧巧拿着酒要喝,柳舒怕她伤着身子,拈了菊花糕,非要来喂。这厢喝着酒,那厢又有心上人近在咫尺,喂得佳肴,不醉也得醉上三分。

  不多时,就见得秦安双眼迷迷瞪瞪,好似哭过一般,她醉时不见脸红,眼尾飞起两稍火,燃到鬓角里去。许是头晕,她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松松抓着柳舒的手,怕她跌下去一般,往自己身上带了带。

  柳舒撑在椅背上,能嗅得她身上气味。旁人若饮酒,满是酒气,熏臭难闻,秦大却好似花堆里方睡醒一般,眼神懵懵,一身花香。

  柳舒仗着跪坐在椅座上,俯身柔声问她:“阿安,我是谁?”

  秦姑娘一笑,嘟囔道:“是阿舒。”

  柳舒笑着去抵她额头,又问:“方才的话,算不算数。”

  秦安蹭蹭她,也自抿嘴笑了:“我同你说的,向来算数。”

  ……

  待到夜过半,柳舒吃饱喝足,那油灯也燃尽灯火。今夜无月,四下里都暗下来,秦姑娘饮过酒,这样折腾半夜,又出过一身汗,已是清醒大半。

  她人虽醒着,身上却乏累,腰酸背痛,揽着柳舒到怀里,拉来被子便想睡过去。

  可柳姑娘是个头一回的新手,没轻没重,怕做错些什么。秦姑娘昏昏睡睡,她在那儿念个不停。

  “阿安?困了么?累不累?疼不疼?要不要起来洗个澡的?晚上也没吃什么,你饿了么?”

  她见秦姑娘不说话,还道是自己逗得太厉害,惹她气恼,是以不肯搭理自己。柳舒扶着她腰,拱到秦姑娘边上,漆黑里伸出去手去将她脸上细细摩挲了,挨上去,倒是怯起来。

  秦大凑上去,额头抵着她,低声道:“你既不困,半夜里打水来实在麻烦,不若到天亮再洗吧。”

  柳舒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被子一声响,秦姑娘嘴里的酒香花香一股脑涌过来,染了她一身。秦大笑笑:“想必是过了子时。昨日阿舒生辰,什么都听阿舒的。今日想来,得听我的了。”

  她俩嬉闹来,鸡鸣方才歇下,二人裹在被子里,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