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今天吃什么【完结番外】>第三十章 下馆子(二) 不管怎么

  柳翟同柳复说了什么,柳舒未曾听得。

  她懒得到书房门口去听她大哥墙角,自个儿坐在外廊栏杆边上候着。她爹老来无事养了只鹦鹉,聪明可人,这会儿见着她来,在笼子里“小舒、小舒”地叫唤。柳舒正逗它玩,忽听得屋内一声怒斥:“混账东西,滚回庄子上去!”

  柳姑娘忙站起来,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一副乖巧模样。不多时,她大哥垂头丧气地走出来,看也没看她一眼,袖子一甩,沿着小路出去了。

  “小混账也给我进来。”

  她听得柳复叫她,立刻垂头丧气瘪起个嘴,低头走进去。

  柳复坐在椅子上,屋里干干净净,若不是刚才那声骂,谁也瞧不出是生过气的模样。他见着柳舒,摇头笑了一声。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什么脾气?过来坐着。”

  柳舒小跑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她向来挨骂要走这个流程,这会儿倒是真不敢嬉皮笑脸,只是收了哭丧脸,低头坐着。

  “你大哥的事,我已经问清楚了,着实是他不对。”

  柳舒便道:“他不对,我也有错。无论如何该知会您和娘一声,不该偷跑了出去,惹您二老担惊受怕。”

  柳复哼她一声:“你是个没良心的,我是你爹,我难道不知道?事出有因,也算能饶你一回,你要住闽州也行,要住阳泉也可,随你的便。我是管不了、关不住你的。”

  他话说到这,柳舒不知怎么答才好,她负气离家小半年,虽说同哥哥不和,可父母向来没有亏着她的。她若要留在闽州,心下觉得对不住爹娘,若要留在阳泉,却又舍不得秦大,这会儿只觉得坐垫上烧了火,坐不住。

  柳复看她一眼,大叹一气:“唉……我这水端了十来二十年,是时候泼出去了。”

  柳舒现在倒是不大好意思应他了,含含糊糊“嗯啊”了两声。

  柳复又道:“你方才说的混账话,我全当没听到。那个秦安秦公子,我看了一看,也算是好人。他容得下你这脾气,真是我们家烧香拜佛求来的福气。”

  柳姑娘有求于她爹,一点儿反驳的话都没有,若不是怕柳复一会儿脾气起来,她当即就能把秦大吹上天去。

  “凡是瞧一个人,你不能瞧他对你如何,”柳复一指门口,“柳翟方才说话很是失礼,若是寻常人家,只怕当堂打起来,或是还之以牙,绝不肯落了下风的。”

  他又想了想,再道:“这秦安性子确实柔善。你若只见着他对你好,却不去看他如何对旁人,将来必要吃亏。他若是对旁人恶语相向,或是心怀鬼胎,将来必定对你也是如此。你两个情意相投时,自然什么都好。可天下反目成仇的,莫说是夫妻,父子之间,也大有拳脚相向,老死不相往来的。若不见着他本心本性,就是你自己要往那火坑里跳。”

  柳舒这会儿笑起来,道:“那爹也见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会儿总该放心了吧?”

  柳复瞧她一眼,摇头一笑:“你个混不吝的,倒要多谢人家收留你。否则这样的孩子,何以轮到你了?我们家虽说家世略好,可真要算起来,也不过尔尔。你能寻着个好人家,我和你娘真是要去拜天拜地了。”

  柳姑娘只怕她爹不肯放她走,听什么都没意见,笑嘻嘻地趴在桌子上凑过去,道:“那……爹……您看……?”

  “你是铁了心要嫁秦公子了?”

  柳舒忙不迭点头:“您看,您自个儿都说阿安她如何好,如何是我高攀了,如何难得。我还不得赶紧收拾行囊嫁过去,万一,这让别人捡漏,您上哪儿找这么个您又喜欢,我又喜欢,家境又不差,还如此上进勤劳,容得下我这个祸害的女婿啊?”

  柳复抱臂看着她,柳舒眼巴巴盯着她爹,直到柳老爷忍不住踢了她一脚,站起来,往外走,道:“行了行了,我真是前世的冤孽,遇上你这个主。既是如此,我也不同秦公子再聊了,只怕你是要把我这书房门都扒出个洞来。今日是端午,我们一家人吃个饭。柳翟到底是你哥哥,我方才让他去迎鹤楼叫了席,这佳节良日,你两个还是坐在桌子上,好好消停半天。”

  柳姑娘跟在他身后,笑嘻嘻地应下,送她爹回了内院,走了几步便小跑起来,到前厅找秦大去了。

  秦姑娘等得坐立不安,见着柳舒出来,站起来将她上下看了好几眼,发觉没什么缺胳膊少腿的,瞧来也不像受了委屈的模样,这才放心下来。

  柳舒正要同她说些话,就听得门房来叫,说是柳夫人让她俩收拾一下,这便出门去。柳姑娘哪里不知道她娘的,只怕是又在打什么主意,不甘不愿地应了,拉着秦大便往外去。

  迎鹤楼不远,就在柳舒她们昨日住的那条河边,走路片刻便到。柳夫人拽着柳舒和儿媳在后,柳老爷带着秦大在前,偶尔交谈几句。柳姑娘这会儿脚上像踩了泥鳅,稍走走便滑到前面去,又给她娘一伸手,滴溜溜地拽回来。

  这样拉扯了两三回,迎鹤楼的酒招旗就出现在一行人眼前。柳翟点完席,正站在门口等,他再如何,心里怕他爹,乖乖巧巧迎上,也不敢再寻秦大不是,领着众人上楼坐下。

  方桌八座,柳家现下六个人,正好空出下席,对着河岸。柳复不论她兄妹两个心里如何,今日佳节,瞧着和和气气,心里便欢愉。

  柳夫人坐定,便问柳翟:“我儿点了什么菜?”

  柳翟忙答:“他家新进了河鱼,儿子去瞧了瞧,很是不错,让做份松鼠桂鱼来。另有宫保鸡丁,一罐鸭汤,用酸菜萝卜炖的,开胃正好。娘爱吃卤味,叫了份猪卤来,切了一块核桃肉,并着辣椒炒一炒。再让清炒个三鲜菜,另又要了份时令菜。爹爱吃饼子,这会儿正有嫩玉米煎的玉米饼,让少放些糖油,多煎一会儿再来。”

  柳复一点头,道:“不错。白日不可饮酒,你娘前几日包了粽子,杨姥下午煮上。晚上吃饭时,倒可以喝上一点。”

  柳翟连声称是。

  柳舒虽不给她兄长甩脸色,可还未到见着他不生气的份上,她对座是嫂子,可看着膈应。她左瞧右看,索性站起来,笑眯眯地跟她爹卖乖,道:“爹,我带阿安去楼下转转,瞧瞧他们怎么做菜的。若是闻着好吃的,回去还得央着阿安给我做百八十回呢。”

  柳复正要说两句“君子远庖厨”之类的话,柳夫人却是将他一推,笑道:“偏只知道叫秦公子伺候你的?去吧,你若能给熏着开了窍,你娘我可就放心了。”

  柳姑娘得了她娘的令,欢欢喜喜拽着秦姑娘便窜了下去。

  今日逢着佳节,虽是中午,楼下也有三两桌食客。

  柳舒才懒得去后厨溜达,牵着秦大从侧门出去,绕到河边,寻着石阶坐了。这里离着酒楼不远,能听着后厨响动,倒是若是听见叫她家的菜,只管跟着小二哥上楼去就是。

  她同秦姑娘在此处坐着,实在也没什么事可做。这河风景并不绝佳,亦不是什么水运必经之路,死气沉沉,若非生得有浮萍,连是不是活水都瞧不出。

  小秦公子是个实心脑袋,不知怎么哄人开心的。她陪柳舒坐了一会儿,忽地皱起鼻子嗅嗅,向厨房一指。

  “阿舒你问,这是哪道菜?”

  柳舒望过去,白她一眼:“我又不是狗鼻子,哪里闻得出来?”

  秦大笑道:“我猜是松鼠桂鱼。”

  一说着吃,柳舒心情大好,双手托腮,往秦大跟前一凑,问道:“阿安何以见得就是松鼠桂鱼?我这什么都闻不出来,还猜是我娘的卤味呢。”

  “你闻,有甜香。若是做的鱼,自然是就是松鼠桂鱼了。”

  柳姑娘装模作样闻了两道,叹气:“闻不到,不知道。还是我太笨了点,得哪天阿安做给我吃一顿,我才晓得,这松鼠桂鱼做的时候是什么味儿。”

  秦大却是一摇头,道:“旁的都会,这一道菜是当真不会。这鱼收拾起来实在麻烦了些,若不是酒楼客舍,谁家也没闲功夫做这个,一道菜的功夫,都够吃完一顿了。”

  柳舒听着屋中油响,又道:“这道菜又是什么?”

  秦姑娘毫不迟疑,头一点:“应当是宫保鸡丁了。”

  “奇哉怪也,阿安这次是如何猜的?”

  “凡是一桌的菜,口味相近的前后脚去做,油多的做在油少的前面。所以我猜这道是宫保鸡丁。”

  “宫保鸡丁,阿安总能做给我瞧瞧了?”

  秦大一笑,点点头:“不错,你若是想吃,回去我们抓只不爱生蛋的鸡来尝尝。那酸萝卜炖的鸭汤,换个肉,做成鸡汤也无不可。”

  她听着里面油锅声,掐着数。

  “这是鸡丁熟了……这是丢了干辣椒和花椒进去,这个不能丢多了,否则味道会偏,吃下去泛辣。这是下了葱姜蒜,切片最好,否则沾了酱汁,瞧着和鸡肉差不多,看花眼吃下去可就坏事。”

  柳舒坐她旁边,好似呆在花庙村里,正在灶台旁看秦大做饭一样。她听秦姑娘嘴上炒完一道菜,直乐:“好,果然好吃。阿安不去开个酒楼客舍,做个远近闻名的大厨,实在是可惜了。”

  秦大摆摆手,张开双掌前后瞧了瞧,道:“还是罢了。千人千种味,做饭的人若是只想着这样我喜欢,那样我喜欢,怎么能算好厨子呢?可要去记那么多人的口味,又实在是费神。我就记着你们的口味,能做点平日吃的就行了。”

  她这通话自觉稀松平常,柳姑娘却十分受用,很是点头同意,将秦姑娘拉起来,把她手握在手里捏了捏,便道:“放心放心,日后我也同你一起做饭,我俩正可以互相记着,怎么也不会做错的。洗碗却是得轮着来,实在是麻烦了些……”

  柳舒说完,不待秦大回答,自个转身便向楼里去,嚷着饿了要吃饭,一溜烟跑没了影。

  如此不尴不尬吃完一顿,柳翟只说田庄上事情多,柳老爷叫他去忙,晚上回来吃饭,自个儿走了。

  柳复一言不发往家去,柳夫人留下了儿媳。柳舒这会儿得了空,跟戏台上走方步的老生似的,磨磨蹭蹭,离了她爹娘一大截,与秦大并肩走着,叽叽喳喳说个没停。就这样一小截路,她到家时已是口干舌燥,连喝了一大杯茶方才缓过来,少不得挨了她爹几句“好茶做牛饮,失礼”的数落。

  柳翟的夫人有身孕,下午便回院子里休息去了。柳复向来要午憩片刻,这会儿同秦大说了几句话,叫她不必见外,就去了书房。秦大略坐了坐,正想着下午做些什么,柳舒要带她去玩,脚还没挪上,柳夫人就带了杨姥来,将柳舒叫住。

  她娘是双洞察世事的眼睛,一早看出她心思飞到天边去,也不拦着,略微一笑,道:“舒儿,你同秦公子这事,也算是八九不离十,就定下了。我们不比高门贵族,王侯公爵,规矩一定要守够,只是面子上得有这个数。秦公子头一次来,你不带他到你院子里瞧瞧么?”

  那小院到底是柳舒闺房,她再怎么胡作非为的,毕竟还要几分脸。今日回家来还没进过自己房门,浑不知里面是个模样,柳舒顿时提起一口气,尬笑一声。她转头去瞧秦大,秦姑娘正襟危坐,脸上却流出几丝好奇来。

  “这,我房间还未收拾,”柳舒假咳几声,“娘不如让阿安到厢房睡一会儿?我不出门,等着吃晚饭便是了。”

  柳夫人顿时一脸讶异,将她左右瞧瞧,疑道:“你往后和我这贤婿是一家人,做什么客气起来?即是生米已煮成了熟饭,你两个同吃同住同睡的,害羞什么?你哥哥今日不在家住,你嫂子睡得熟。我和你爹隔着你兄长的院子,又什么都听不见。你院子又没什么侍奉的下人,何必麻烦杨姥去收拾屋子。你柜子里被褥不少,自己铺上,同安儿去休息吧。”

  柳舒一口气堵在心里,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她娘什么心思她还瞧不出来吗?论这肚子里的坏水,她门前池塘晒干了,她娘肚子里还能撑船。

  到底是自己搬的石头,柳舒强笑一声,道:“哪有,我和阿安浓情蜜意,自然舍不得她去睡厢房了。只是如今我俩毕竟男未婚,女未嫁,媒契婚书还没有,怎么说来,都觉得有点不大妥当。初时那边无人认识也就算了,现下回了家,还是得规矩些,否则爹爹该骂了。”

  柳夫人转头看一眼杨姥,笑道:“你瞧瞧,杨姥。这小机灵鬼,跟我要婚契呢。行了,你带安儿去你房间睡吧,晚些我来叫你俩吃饭。这媒契婚书,你想要,我难道不给你么?休来我这儿拐弯抹角地烦我。我和你杨姥出去买些东西,你要是偷跑出去,你爹那儿,我可不给你说话了。”

  “那哪儿能啊,”柳舒双手按在秦大肩上,“我这就和阿安休息去,娘您可早点儿回来,我等着吃粽子呢。”

  她春风满面送走她娘,等着柳夫人从门口消失,顿时泄了气,往秦大背上一趴。柳舒哼哼唧唧地磨蹭了好一会儿,壮士断腕似的将秦姑娘一拍,蹦起来。

  柳姑娘脑子里不知又转过什么念头,一改之前态度,豪情万丈:“怕什么?走,阿安,带你去我房间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