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去。”

  姜知晚冷着脸站在房间里, 重复道:“我要回国。”

  块头高壮的护卫拦截在她面前,侍卫长冷静说道:“殿下,你的伤不易动弹。”

  姜知晚左肩缠着纱布, 有一个子弹对穿的伤口, 她毫不在乎地说道:“一点小伤而已,不要拦着我回国。”

  姐姐身上的伤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要回去。

  一觉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索阿菲宫里, 宫外有小女仆在不紧不慢地扫地浇花。

  见到她出来再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这里的一切都森严有序, 严格执行索阿菲宫里的法律,介于新式和旧式之间。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女官站在姜知晚面前:“殿下,还请回宫休息。”

  姜知晚矜贵眉眼冷凝:“我要回国。”

  女官:“您需要先养好伤。”

  姜知晚径直往外冲去:“谁也不准拦我!”

  护卫们顾及她身上的伤,也不敢真的拦她。

  女官冷言道:“如果您执意离开,您的护卫都要接受处罚。”

  肆意挥霍权利的下场,就是身边的人受罚。

  姜知晚:“你们这一套连带责任真是从没有变过。”

  女官没有说话,但她的表情依旧说明了,身为王族的子嗣后裔,从来就承担了天生的责任。

  这一套规则, 约束了这里的所有人。

  姜知晚披着发, 摘了代表身份的项链:“我不做王女了,我要回去当小比丘尼。”

  女官那张千年不变的脸终于变了, 她恭敬地弯下腰:“请殿下慎言。”

  姜知晚:“继承人所承受的一切,都来源于这个身份,还有这个身份带来的权利,现在我不做王女了, 没有权利,没有责任, 没有义务。”

  她把项链放在女官手心。

  女官缓缓抬头,和姜知晚对视。

  她想,王女依旧像当初那个说着“要赋予我责任,先赋予我权利”的女孩。

  只是她今天说的是——我不要权利,所以不要把责任强加我身上。

  女官握着项链,眉眼里有一股苍老的失意:“殿下,还请与女王好好谈一谈吧。”

  为什么她们都不想做女王?

  伊捷琳娜女王鬓发花白,永远端庄适当的仪表,从来优雅严肃的神情,头顶的王冠熠熠生辉,彰显出无与伦比的高贵。

  她坐在长椅上,眼神依旧睿智明亮:“你不想当王女?”

  姜知晚站在大厅内:“我不想当王女。”

  伊捷琳娜女王一言不发,她看着姜知晚年轻的面庞,似乎在想着什么。

  良久后,她问:“你是为了那个叫做柏颜的女人吗?”

  姜知晚:“不完全是。”

  女王:“上一个为了爱情而不要王位的,是你的母亲。”

  “她为了所谓的真爱抛弃了一切,国家的骄傲和君王的尊严,都被你的母亲踩在脚下,可她最后变成什么样了?你也要变成她那样吗?”

  姜知晚握拳:“柏颜不是姜玉山,她的爱情犹如盲目的飞蛾扑火,成全了她理想中的美好爱情。”

  女主眼角已有皱纹,她威严、冷峻、刚毅,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反问:“你和她有什么区别?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她?”

  “世人都天真,一叶障目,尚且不知,沉浸在所谓的真爱之中,一定要撞得头破血流才能明白,只有权利不会骗人。”

  姜知晚的眼神极亮:“姜玉山不会等她十五年,但柏颜会。”

  我怎么那么的愚蠢啊,姜知晚想,为什么会看不清梦境里的一切,都是柏颜的真实经历呢?

  坐在教室里,执着地等待的少女,这所有的一切,分明就是柏颜的过去。

  来送芡实糕的男人,是烧烤店的老板,是柏颜曾经打工的地方。

  电话里的裘奶奶,就是在楼上举着灯光的房东奶奶。

  她要什么,第二天就会有什么。

  她为什么这么傻,从来没有察觉过,真实到每个公式的物理试卷、高中的语文课本、操场上的运动会......

  这一切,都是柏颜为姜知晚编织的一场梦。

  姜知晚看向长椅上端坐的女王:“从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不想当王女,从前不在意,现在更不会在意。”

  女王原本自然放松的右手紧握着权杖:“你就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后悔了吗?”

  “年轻人的爱情那么稚嫩,架不住外面诸多诱惑和风雨,你现在这么感动,等爱情的热潮散去,激情褪去,你还会喜欢自己的爱情吗?”

  姜知晚:“我不会后悔。我可能会贫穷、可能会有彷徨、可能在爱里依旧患得患失,也许会有争吵拌嘴,但我不会后悔,我能承担所有该来的一切,普通人的爱情里的一切我都已经想到了。我已经迟到了十五年,不想在下一个十五年时才告诉她,我爱她。”

  女王看人的时候很专注,她仔仔细细观察那双淡色的眼睛。

  姜知晚还很年轻,面庞清瘦,目光清澈,年轻的眉眼里满是坚毅和无畏,和她的母亲不同。

  安玛妮公主,她优雅的面容下,是对外界的渴望,渴望一切烂漫,渴望和索阿菲的约束全然不同的世界。

  娇艳如花朵般的安玛尼公主,就连树上的鸟儿也会被她的笑容吸引,围绕着她歌唱。

  她那么天真又愚蠢,她想打破那些令人厌烦或烦恼的规则,逃去外面的世界,结果只是被男人轻易哄骗。

  而现在,她的女儿也是这样,对王位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女王只是静静地看向姜知晚:“索阿菲宫,就让你们如此厌恶吗?”

  姜知晚一怔,缓缓摇头:“不是,我不是厌恶这里,我只是更喜欢外面的天空。”

  女王:“难道这里看不到天空吗?”

  姜知晚:“我想要一个能和爱人分享的天空,不是一个人的天空。”

  女王安静面容上总是包裹着一层威严,现在这层威严沉沉地落下。

  她挥了挥手,示意外面的护卫:“让她进来吧。”

  大厅侧门吱呀开启,皮鞋踩过华丽的瓷砖之上的轻响声越来越近,在三四位护卫中,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在这里的人。

  乌发薄唇,气质极冷,一双漆黑的眼眸很亮,像寒冬腊月里天光来临的时刻。

  姜知晚诧异回眸:“姐姐......”

  柏颜的视线从没有离开过她,淡淡笑着:“姜知晚,我来接你了。”

  姜知晚忍不住笑起来,小跑着扑过去:“姐姐啊。”

  她们牵着手往外面走去,这里不远处有海,海浪的声音夹裹着浪潮袭来。

  坐在长椅上的女jsg王在这个瞬间像是真的老了,生在帝王之家,注定远离普通人向往的平凡生活,权利之下只有遗憾。

  女王的爱情是没有结果的,她不可能成为一个独立的女人。

  她的身后是往前子民,她的国家,她的责任。

  在这样的遗憾中,她送走了娇宠的女儿,现在又要送走女儿的女儿。

  三个小时前,在姜知晚找来之前,姜道早带着柏颜来到了这座宫殿中。

  女王看向身形消瘦的柏颜:“你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柏颜:“我来接姜知晚。”

  女王坐在她对面,声音低缓:“姜知晚要和你走,将付出你无法想象的代价,偌大的王国、数不尽的财富和权力、奢靡的生活,你凭什么让她和你走?”

  柏颜紧抿着唇,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几乎迸出青筋。

  女王:“用你那贫瘠又可怜的‘爱’吗?”

  “‘爱情’不过是世人的编造的谎言,是凌驾于现实之上,虚构的产物,却诓骗了一个又一个无知而纯良的少女,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怎么比得上权利和财富?”

  柏颜抬眸看她:“不,我的爱纵然卑微而贫瘠,但它不是谎言,它真实地存在于我的二十年间。”

  女王:“稚子童趣的话,你也能守十五年。你爱上的,难道不是在记忆中不断美化的一个虚构人物吗?你怎么知道现在的姜知晚,还是以前的姜知晚?”

  “当你发现姜知晚不再是你记忆中的人,你还会爱她吗?”

  柏颜:“可她失去了之前的记忆,依旧爱上我了。我见到了没有记忆的她,仍然会爱她。”

  女王的话戛然而止,她盯着年轻人那张没多少岁月痕迹的脸。

  “那么重新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你凭什么让姜知晚放弃一切?”

  柏颜:“我没有什么能放在天平上的筹码,只有被您不屑一顾的‘爱’。”

  “我只能把自己的所有都掏出来,我的筋骨血肉,我的一切,放在姜知晚面前,让她去选择。”

  她会选择什么?

  姜知晚会选择什么?

  女王也很想知道这两个人的选择,和当年的安玛尼公主有什么区别。

  现在她看到了,她们都是一样的义无反顾。

  女王闭了闭眼,收回身侧的颓然和失意,撑着拐杖起身:“走吧,回宫。”

  明天还会是照常的一天,罢了。

  在姜知晚踏出宫殿的那一刻,她回头望着那个太阳一样光辉的女王,笑了笑:“我不想当王女,但我还是想当您的外孙女,外祖母。”

  女王拿着权杖,头顶王冠,一双蓝色的眼睛依旧惊艳:“叫姜道早过来。”

  “总有一个人要继位,你不想当,就让她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