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去拉面店糊弄完了晚饭,往家走的路上果然开始打雷了。等洗完澡出来,外面已经是暴雨倾盆。两个人互相帮助贴好了膏药,海同深一边收拾垃圾,一边说道:“跟你道个歉,今天下午是我不对。”
“没。”亓弋摇头,“知道你不是真的想打人,也知道你是为我好。谢谢你。”
“哎哟你可别这么说话,弄得有今儿没明儿似的,我害怕。”海同深从茶几上的果盘里叉了一块奇异果递到亓弋嘴边,“吃了这事就过去了。”
“嗯。”亓弋侧头含住奇异果。大概是心里真的不够坦荡,这原本稀松平常的动作和姿势落在海同深眼里,怎么都带着点儿不一样的味道。海同深快速撤手,把水果叉拿出,接着就俯身吻上去。
(……)
血气方刚的两个人,干柴烈火撞到一起,能忍住不做已经是极限了。海同深把掉在地上的纸巾都捡了起来,鬼使神差的,他找了个黑色垃圾袋。从客卧换完衣服出来的亓弋看到放在墙角的黑色垃圾袋,无声地笑了,而后给了四个字的评价:“欲盖弥彰。”
海同深歪在沙发上,道:“所以现在我们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什么?”亓弋问。
“睡在一张床上的,互相帮忙的,普通朋友。”
“对不起。”
“不用道歉。”海同深拉着亓弋坐到身边,“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互相尊重是前提,再亲密的关系也不能只顾着自己高兴,我等你准备好。而且你手活也不错,我喜欢。”
屋子里还有淡淡的味道,回想起刚才互相帮忙的几次,亓弋红了耳朵,他别开头深呼吸了一下:“别说了。”
“行,那就不说了。”海同深把靠枕套拆下来,连同两个人的睡衣一起卷了扔进洗衣机。
衣服扣子与洗衣机内壁来回碰撞发出的声响让房间里多了一种淡淡的生活气息。海同深给亓弋倒了杯水放到茶几上,而后走到阳台:“我开会儿窗户,你挪个地方,别坐风口。”
“没事。”亓弋从地上捡起掉落的文件,放到腿上继续看起来。
雨后清风吹散了屋里的暧昧,海同深拎了搭在椅背上的薄毯,递给亓弋:“夜里还是凉,你盖上点儿。”
“我又没感冒。真没事。”亓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干净利落的脖颈没有赘肉,喉结的滚动于是变得明显,吞咽时连带着颈侧的青筋微微凸起,勾勒出诱人的线条。
海同深抬起手,捏了捏亓弋的后颈,低声道:“商量个事儿。”
“嗯?”
“那什么的时候别叫我全名,生分,容易让我痿。我家里人只有生气准备打我的时候才会叫全名,有阴影了。”
亓弋笑了起来,眼前的海同深与面对外人时那种周全和克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刚认识时,亓弋觉得海同深是那种有很好教养的绅士——虽然这个词很老派,但确实是海同深留给亓弋的第一印象。海同深很礼貌,说话时眉眼都是弯的,似笑非笑,看上去很亲切。他说话的语气平和,哪怕是在因案子焦头烂额的时候,也只是偶尔皱着眉,或者面无表情地转着指尖陀螺,从没挂过脸。像块玉,这是亓弋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形容。海同深就像玉一样,导热快,周围环境是什么温度,他很快就能跟上;长得也像玉,干净通透。他没想过海同深能说出“让我痿”这种带着点儿荤的话,当然,他也没想过海同深的欲望是这样炽热。很大的反差,但却让这个完美的形象沾了更多生气,鲜活,也更吸引人。
“那叫什么?”亓弋问。
“我发小都叫我大海,比我岁数小的就叫我海哥。我比你大两岁,你叫声哥也不吃亏吧?”
“都不好。”亓弋偏头想了想,而后向海同深的方向歪了下身子,低声喊了句,“深哥。”
“听你的。”海同深的笑意从心底泛出。
亓弋稍稍坐直了身子,说:“你今天一直在犹豫,是不是有话要说?”
“嗯。”海同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知道你有事瞒我,案子上的事。我想让你告诉我,但你不说肯定有你的理由。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宗彬斌是老刑侦,资历比我老,我能看出来的事他也能看出来。你不想说没关系,但是你得能圆回来。平常生活里的事我能替你打掩护,但案子不行。”
“我知道。”亓弋点了头。
点到为止,俩人都是聪明人,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说的是哪件事。案子发展到如今这一步,摆明了所有事情都是冲着亓弋来的,所以他心里最清楚,也最难受。这种煎熬和卧底的时候还不一样,卧底的时候他担心的是暴露,是无法完成任务。而现在他担心的是因为自己一个人把身边人都置于危险之中。海同深说大家是一个团队,互相交托后背,但亓弋心里埋着事,他不够坦诚,自然也不敢接下别人抛来的帮助和信任,他怕亏欠,怕辜负。
海同深转了话题,他指着亓弋胸前问:“欸,我一直没问你,这个弹壳?”
之前亓弋用来拴嫌疑人的绳子其实就是这个,一根普通的红绳,下面拴着弹壳。后来那绳子作为案件相关的物证暂时留在档案里,是前几天案件移交之后才拿回来的。他换了根绳子又重新挂在了脖子上。
亓弋指了指胸口:“这里取出来的。大难不死,留个纪念。”
海同深说:“那你把我那个链子摘了呗,两个金属挂件在脖子上丁零咣啷的,不嫌沉?”
“不沉。”亓弋摇头。
“随你吧。”饱食餍足之后睡意袭来,海同深伸了个懒腰,“困了,你睡不睡?”
“我再待会儿,你记得吃药。”
“行。那你一会儿记着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扔烘干机里。”海同深没有再多说。自从跑到主卧来之后,亓弋的睡眠质量提高了不少,海同深也就不用再陪他熬鹰。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但有各自的作息,互相不打扰,也不迁就,这样的感觉太舒服了。其实刚才临门一脚,如果海同深坚持,亓弋大概也就顺从了,可即便是那样动情,海同深还是给出了足够的尊重。亓弋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在心里早就把海同深划进了自己身边的范围。但他总有顾虑,两个人中间隔着的不是情感上的问题,而是现实。可是现在,他有点想抛开现实了。
“深哥。”亓弋叫住了海同深。此时海同深已经走到主卧门口,他右手搭在门把手上,转过头看向亓弋,问:“怎么了?”
亓弋盯着他,却不作声。
海同深不明所以:“什么情况?不说话我睡觉了啊!”
亓弋仍旧没有挪开眼,也仍旧没有出声。
“我真睡觉去了。”海同深推开了卧室的门。
“深哥,纠正你个错误。”亓弋终于开了口。
“什么?”
“是睡在一张床上的,互相帮助的,男朋友。”亓弋走到海同深身边,把拴着弹壳的红绳摘下来,套在了海同深的脖子上,“送你,当个护身符。”
秒针嘀嗒嘀嗒响了几声之后,海同深轻轻一笑,说:“睡觉了,晚安。”
亓弋再次见识到了什么叫作情绪稳定的成年人。俩人晚上闹了一通,一人两次,衣服抱枕套甚至沙发套都脏了,睡前还成功从“普通朋友”晋升成了“男朋友”,躺在熟悉又喜欢的环境里,亓弋自己都有些睡不着,结果身边的海同深却照睡不误。其实海同深有心想等亓弋进屋,但感冒药附带的安眠作用直接把他撂倒了。
睡了个安稳觉,睁眼时身边是一直渴望的那个人,海同深满心的欢喜都快漫出来了。他亲吻了一下亓弋的眉骨,低声道:“该起床了,男朋友。”
亓弋不赖床,睡眠也浅,本来就到了被生物钟唤醒的时候,海同深凑过来的时候他就醒了。接收到满是爱意的亲吻,他笑着睁开眼,说:“我以为你昨晚没反应过来。”
海同深说:“给了你一宿反悔的时间。现在时间到了,反悔也没用了。早上想吃什么?”
“随便。”
“那先去健身房复健。”海同深说,“再不动人就废了,我得恢复体力。”
“你体力还行。”亓弋笑道。
海同深一愣,随即说:“原来你也不是那么清冷的神仙。”
“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海同深细数起来:“不会笑,不爱说话,说话直来直去的,能把人噎个半死。不过那只是对不重要的外人,是吧?其实你心里是热的,我能感觉到。”
亓弋说:“卧底的时候,我什么都会。荤的素的,横着的竖着的,我都可以。但是我没办法对着现在的同事那样说话做事,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套处事方式。是因为还不能暴露我曾经的经历,也是因为我知道那种太过社会的方式很多人都无法接受,而且我也不喜欢。我装了十年,不想装了,但又把人推得太远了。我……确实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不像你。”
“不会就不会了。你这叫有个性,我就喜欢有个性的人。”海同深拽着亓弋坐起来,“起吧,不然来不及了。”
情爱留在家中,走出门的两个人仍旧看不出多少变化。一起健身,一起吃饭,一起上班,因为知道两个人住得近,所以没有人察觉异样。抓了苗宁之后,专案组成员心里也松快了不少,先不论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最起码普天华的死有了结果。凶手没有逍遥法外,这就是好事。
接近中午,谢潇苒拿着案卷回到办公室,愤愤说道:“我就知道!这普天华也真是太狠了!”
“小姑娘别老生气,该不漂亮了。”海同深把咖啡递给谢潇苒,“消消气,也消消肿。”
“谢谢海支。”谢潇苒接过咖啡说道,“海支你知道苗宁后背上那个还没消散的伤是怎么弄的吗?是吉他。普天华拿吉他抡着打的。普通的吉他怎么也得七八斤吧?七八斤的木头砸在后背上得多疼啊!”
亓弋吸了口咖啡,说:“难怪苗宁用吉他拨片。”
“对!没错!亓支get到了是不是!”谢潇苒激动地说,“苗宁这是以牙还牙呢,普天华用吉他打她,她就用吉他拨片送普天华上路。”
亓弋:“这是A的套路,她最喜欢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美其名曰仪式感,挺好的词都让她给糟蹋了。”
“其实我觉得还挺——”
“潇潇,再说就要犯错误了。”海同深敲了下桌子。
“噢,好的。”谢潇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海支别生气,我就是顺着那个思路想下去了,我没别的意思。”
“知道。”海同深说。
谢潇苒:“对了,我正要跟您汇报呢,我想让梁老师带着我再去一趟那个房间现场看看。”
“可以,直接跟梁威说就行。”
“好嘞!那我现在就去。”
谢潇苒刚走出会议室,郑畅就走了进来,他眼疾手快地关了门:“都别出去啊!禁毒那边打架呢。”
“怎么了?”宗彬斌问。
“常支出外勤又没带曲鸿音,曲鸿音生气,宋哥过去说了两句,结果还不如不说。这不,曲鸿音直接找姜局告状去了。”
宗彬斌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无嘲讽地说:“涛子这嘴就是笨,肯定又是那一套诸如‘小姑娘就不要往前冲’‘我们这是为你好’的话。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吃那套大男子主义的东西啊。他自己思想不进步,挨骂也活该,让他自己受着。”
郑畅问:“宗哥,还有二位领导,要是换了你们,你们怎么说?我也学学。”
宗彬斌:“不说。不凑热闹。领导决定的事情我服从就是了。”
“啧,宗哥你不厚道。”郑畅又转而看向海同深,“老大,你不许说你会正常安排工作。”
海同深一边翻看苗宁的审讯记录,一边回答:“我会问曲鸿音是不是想永久封存她的警号。”
曲鸿音的父亲就是缉毒警,后来因公牺牲被追授烈士,警号封存。直到曲鸿音警校毕业之后正式入警,才重启了警号。她现在身上背着的是她爸当年的警号。如果她也牺牲了,她家没有直系或近亲属继承,这个警号有可能会被永久封存。
郑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海同深又补充说:“当然,我根本就不会像常锋似的这么做。曲鸿音要是想靠烈士子女的身份得到什么照顾和帮助,她就应该在后勤或者做文职,而不是在缉毒一线。她自己有觉悟有准备,我犯不着替人家做决定,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所以这个假设不成立,我也不会真的这么问她。”
“老大就是老大。”郑畅又转而问亓弋,“那亓支呢?”
亓弋:“缉毒警有不成文的规定,结婚有孩子的冲在第一个,结婚没孩子的往后稍,像她这种单身又是家里独生子女的,最后边待着。”
“这倒是,每次常支和宋哥都冲在前面。以前他们也是被保护过来的,现在轮到他们保护别人了。”郑畅轻轻点头,“不过亓支这话说出去曲鸿音估计也不会怎么往心里去,别说您当年去卧底的时候了,现在您不也是单身嘛!”
“我不一样。”亓弋淡淡回答。
“都是人,有什么不一样的。”海同深听亓弋这么说话总觉得心底泛酸,他岔开话题,对郑畅道,“去把你宋哥叫回来吧。”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