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组员各自忙开,亓弋则跟着海同深回了办公室。“我觉得你应该去医院。”他说。
海同深摆了摆手,疲惫地坐到了沙发上。亓弋轻轻叹了口气,倒了温水走到他身边,盯着他把水喝下。
“你这样不行的。”亓弋说着话,海同深却已经躺到了他的腿上,声音嘶哑到近乎失声:“别说了,让我躺一会儿。”
“你……”
海同深拉住了亓弋的手:“歇半个小时,如果还不行我就去医院。”
“好吧。”亓弋妥协,用搭在一旁的冬季警用棉服把海同深盖了个严严实实。海同深踏实地睡了将近一个小时,就连无法抑制的咳嗽都被亓弋轻轻拍在后背上的手抚平。
刚睡醒的海同深还有些发蒙,亓弋也没催他,仍旧安静地坐着,直到看到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海同深才算稍稍清醒一些:“抱歉,刚才实在太难受了。”
亓弋:“你出了不少汗,先别掀开衣服,慢慢起。”
“五月份给我盖棉袄?难怪我梦里觉得这么热呢。”海同深已经坐了起来,也松开了亓弋的手。
亓弋活动了一下手腕,说:“捂出汗就好了,你身上真的很烫,你这样就应该在家休息。”
海同深摇头,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
“水凉了,我再给你接——”
“没事。”海同深已经喝了半杯下去,“我现在清醒了不少。”
“所以呢?”
“所以我想起来想问你什么了。”海同深搓了把脸,“我是想问你,那个暗网的悬赏,真的是像廖厅说的那样,他们想让你回去吗?”
亓弋:“或许吧。”
“为什么?你……对DK很重要?”
“David还昏迷着,想让我回去的也不是他,是Nanda和Nando。”亓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俩孩子想法跟正常人不一样,我也搞不懂。”
一阵让亓弋感到诡异的沉默之后,海同深才开了口:“你知道你提起克钦邦那些人时语气熟稔得仿佛在怀念故友吗?”
亓弋愣了愣,少顷,他收回放在沙发上的手,说:“对不起,让你难受了。”
“不是让我难受,亓弋,你是不是还没有意识到你和我们之间始终隔着的那一层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
“谁是孩子?濛姐家立志上公大,子承父业的洪娇倩是孩子;宋宇涛家正在为了高考疯狂补课的宋明雅是孩子;梁威家那个闹着要去漫展,刚坑了他一个四千块钱的BJD娃娃的梁笙是孩子。以你的年纪资历,你也可以说小虞儿和潇潇是‘那俩孩子’,但你不该把A和O当作‘孩子’。”海同深拉住亓弋的手腕,“或许之前那些年你已经习惯了站在毒贩的角度,习惯了和他们一样说话做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明白吗?”
“你是在提醒我要坚定立场吗?”亓弋抬眸直视着海同深,语气也变得冷漠和严肃起来,“我从没有忘记过我的立场,更没有忘记过我是个缉毒警。如果我曾经有过一丝动摇,现在都不可能穿上警服坐在这间办公室内跟你面对面。你可以去打听一下卧底警员回归后的审核制度是什么样的,或者你可以去找找还在世的那些曾经下过地的警察亲自问问,他们经历了多少次谈话和审查。”
亓弋的眼睛里噙着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就在海同深几乎要承受不住的时候,他却先挪开了目光。海同深怕亓弋生气离开,连忙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按住亓弋说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你就当我烧糊涂了,或者当我吃醋了行不行?我听见你那么叫他们,我就觉得好像你跟他们才是一家人。”
“谁要跟毒贩当一家人?!”
“我错了,对不起。”海同深用力把亓弋拉到自己身边,“我想跟你成为一家人。”
亓弋仍旧梗着脖子说道:“他们都说你情商高智商高,我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我遇到喜欢的人就变傻了。”海同深说,“亓支队长原谅我这个傻子好不好?”
“你没事吧?!”
“有事,当然有事,我感冒了。”
亓弋甩开海同深的手,站起身说:“感冒别传染我!”
“风寒感冒不传染。智商降低也不传染。”海同深连忙说道。
亓弋拉开办公室的门:“你继续歇着吧,我去看资料了。”
海同深叹了口气,又坐在沙发上缓了会儿神,才缓缓起身去了会议室,结果却发现会议室里只有郑畅一个人在盯着电脑看监控视频。
“老大来了。”郑畅说着抬起头来,先是一愣,接着连忙按停了视频,“老大你不歇歇吗?你脸色好差。”
海同深摆手:“没事,我也不去外面跑,就在局里待着。正好今早收到的健身房的员工和客户资料还没整理出来。”
“咱这会议室套间里面有床,不然你去里边歇会儿?”郑畅走到海同深身边想要扶着他,“我天!老大你怎么烫成这样!不行你赶紧去医——”
“闭嘴。”海同深打断道,“谁没发过烧?别一惊一乍的,再多说一个字把你嘴缝上!”
郑畅立刻捂住嘴。
“去医务室给我拿点儿退烧药和止咳药来。”海同深推开他的手,“不许多话!记住没有?”
郑畅用力点了头,之后小跑着往医务室的方向去了。
海同深重重地出了口气,拉开椅子坐到了桌边,准备翻看资料。
郑畅刚走,亓弋就抱着枕头和衣服走了进来。
“你干什么?”海同深问。
“这是之前廖厅给我买的,这个舒服。”亓弋把枕头塞在海同深的背后,又把衣服给他披上,“你再这么烧下去会出问题的。”
海同深抬头看向亓弋,无奈一笑:“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没有。”亓弋生硬道。
海同深:“那我跟你道歉你接受吗?”
亓弋接了温水放到海同深手里,说:“喝水。”
“还挺傲娇。”海同深喝了水,翻开面前的一摞资料,“你啊,跟小朋友似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刚才真的没有质疑你立场的意思,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至于我说的对不对,你可以再冷静想想,如果还是觉得不开心可以告诉我,咱们再探讨。”
“病人还是少说话吧。”亓弋坐到了海同深身边,把大部分档案都挪到自己面前,“难受了就歇,别硬撑着。”
海同深低低笑了一声,也跟着翻开了面前的档案。
郑畅很快从医务室拿了药回来让海同深吃下,之后几人便开始埋头工作。午饭送到时,退烧药也起了效,海同深终于坚持不住,趴在了桌上。亓弋连忙放下手中的档案,低声问:“还好吗?”
“我有点儿坐不住了。”海同深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到,可落在亓弋耳朵里却异常清晰,直接把他的心都揪了起来。
“去里面躺一会儿?”
“嗯。”海同深虽然应了,但根本没有动。
“我扶你进去。”亓弋拦腰把海同深搀了起来。郑畅见状也连忙过来,两个人一起扶着海同深进了休息室。一直到把海同深安顿好,关了门出来,郑畅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说:“我还没见过老大病成这样,说话都没力气了。”
“他受了伤之后就没休息。”
“是啊!说起来也是,这汤副支死活拽着我们。他们抓人需要配合,找辖区就是了,他觉得分局的人不行,非要市局出人。他带着人来,自己不指挥,让老大当总指挥,然后自己手底下的人又都愣头青似的,最后还得辖区和市局都派人支援他们。抓个人弄那么大阵仗,受伤的是老大和你,立功的倒是他们。”
亓弋轻轻摇头:“我的伤不算什么,你们海支是真的伤挺重的。”
“那可不是!失血快800毫升!这要是真需要输血还麻烦呢,老大是熊猫血——”
亓弋打断了郑畅,再次确认道:“他是熊猫血?”
“对。RH阴性AB型,听说这个血型是熊猫血里占比最少的,所以我们都尽量不让他受伤。”郑畅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有亓支你也是,后背那伤也养了一个多礼拜吧?我听医生说了,你整个后背都瘀紫了。这真是谁的人谁心疼,以后别让我再见着那汤雨维!”
“都是工作。”亓弋说。
郑畅撇撇嘴:“老大也是这么说的,可我们就是心疼啊。”
“看来他对你们挺好的,你们都这么向着他。”
“我们也向着你啊!”郑畅说,“咱们是一家人,老大早就交代过,不能欺负你。”
“早?多早?”
“他刚回来那会儿就说过了。”郑畅笑了笑,“昨天知道你身份之后,我都怀疑老大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他不知道。”亓弋坐回到椅子上,“我什么都没跟他说过。”
“所以说老大就是老大,看人很准。”郑畅看了眼手表,说,“亓支要不咱们先吃?我刚才让拉面店的老板娘随便送了点儿过来,我记得老大带你去过那家店,她应该知道你的口味了。”
亓弋看了看,说:“没事,我还不饿,你先吃。”
“别啊,不好吃独食的。”
“你吃吧,我先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再吃。你盯着点儿他。”
“好嘞!”郑畅连连应声。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亓弋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袋子。得知海同深一直睡着,他也稍稍放了心,拎着袋子进了隔间。亓弋悄悄靠近,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床边,他没有叫醒正在熟睡中的人,只安静凝视。欲望在这安静的房间中蔓延开来,亓弋渐渐松了心防,将自己的内心毫无保留地摊开来,也正因此,才会情不自禁。在两个人即将碰到一起时,海同深低声道:“门没锁。”
亓弋收势不及,直接趴在了海同深身上。而后他又立刻弹起,捂着脸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海同深清了下喉咙,“听见他们在外面说话的声音了,大家都回来了吧?扶我起来坐会儿。”
“好。”亓弋连忙扶着海同深坐了起来,“你感觉怎么样?”
“应该退烧了,身上松快不少。”海同深抱着怀里的枕头,轻轻揉了一下,低声问,“如果我刚才不出声,你是不是就亲上来了?”
“没有。”亓弋否认,即便此刻这否认非常苍白。
海同深把亓弋的手拉到自己身边,压着声音说道:“虽然我很想吻你,但此时此地并不合适。这门没有锁,如果刚才有人进来看见了你的行为,对你影响不好。大家都在忙案子的时候,咱们两个人作为专案组的指挥,却在屋里谈情说爱,就算平时我对他们再好,他们心里也会有别的想法。而且,你有做好公开出柜的准备吗?”
“我知道。我只是……一时没忍住。”
“自控能力这么差?怎么当卧底的?”海同深抬起手摸了摸亓弋的头发。
“不用你教我怎么当卧底!”亓弋咕哝道,“而且我现在也不是卧底了。”
“好的亓警官。”海同深别开头咳了两声,仍是虚弱无力。
“真的不用去医院?”亓弋问。
“不用了。”海同深扯了下嘴角,“我有点饿了,吃什么?”
“这个。”亓弋把一盒奇异果举到海同深面前。海同深先是一愣,接着就笑开了眉眼:“这可不顶饿,是打算让我有情饮水饱?”
亓弋有些拘谨,回答说:“还有面。”
“你的呢?”海同深说,“我想吃你的。”
“不要,我怕你传染我。”亓弋拒绝。
“都说了风寒感冒不传染。再说了,传染你怎么了?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同甘共苦?”
“我要也感冒了专案组谁负责?”
海同深张了张嘴,最后妥协道:“好了听你的。”
不过在看到亓弋那一份看起来就辣的米线之后他就明白了亓弋的好意,确实,就算亓弋让,自己大概也吃不下他那份。
这一次亓弋倒是主动说了话:“健身房那些档案我看过了,有几个人的档案信息模糊,我单独拿了出来,你一会儿要是有精神就再看一遍。”
“好。”
“你确定佟晓童没问题吗?”
“他妈退休以前是咱们这片儿派出所的指导员,意识形态绝对正确。”
亓弋轻轻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DK那边确实不太会选择他做内应,或者找他打听消息。”
“我吃完了。”海同深把外卖盒盖好递给亓弋,“走,去看看别的档案。”
“等会儿。”亓弋拦住海同深,“那个还没吃呢。”
海同深顺着亓弋手指的方向看去,旋即笑了起来:“对,这个不能忘。”
“这个应该不会酸,我买的是黄心的。”亓弋说。
“哟,小土豪,黄心猕猴桃很贵的!你舍得?”
“你生病了,应该吃好的。”
“什么年代的理论了!”海同深利落地用随盒附带的工具挖了半个猕猴桃递到亓弋嘴边,“你先吃,这样就不传染了。”
亓弋把猕猴桃吃了,才说:“要传染昨晚就传染了。”
“那就是不生气了?”
“早就不生气了。”亓弋低头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也知道你没有怀疑我的意思,我只是……太敏感了。”
“做个约定吧。”海同深说,“以后谁惹对方生气就买奇异果回家。吃完了就不许生气了,要心平气和地对话,好不好?”
“好。”亓弋答应道。
“真乖。”海同深摸了摸亓弋的头发,“走吧,我们出去继续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