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煜的寿命?


我发现我好像听不懂黑无常的话了……


那些困扰我已久的耳鸣又出来作祟,愤怒、恐惧以及后知后觉的愧疚像是潮水般快要将我淹没。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这不是真的……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她近期才出现晕倒的现象,想必拿阳气喂你的时间还不长。”


黑无常的话无情响起,他将血淋淋的事实拎到我面前,让我这只还在不停欺骗自己的鬼魂无处遁形。


我应该恨黑无常不由分说捅我的这一刀,可说到底,我最该恨的是我自己。我才是那只趴在唐煜临身上不愿离开的寄生虫,不断地摄取她的生命。


而我…甚至无从察觉……


强烈的自我厌弃让我几近干呕,那些一直被我忽视的怪异点涌入脑海。


我被恶鬼钉在门上的那天,伤口一夜未愈。直到回到了唐煜临家中,才被檀香修复了千疮百孔的身体。


可是后来我从月老家离开,手腕处的伤却在无形之中消退,而伤我的正是这柄号称“无法愈合”的皇家匕首。


小公主说这柄匕首可断骨骼致残疾,我却以为不过是天真的公主殿下在吹牛。


……


而唐煜临为什么会在和江以南近两年未联系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早餐店跟她打招呼,甚至还自然而然地坐下来吃饭。


除了她知道我在那里以外,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没有贴春联的房门,异常冷清的屋子,以及拒绝一切辟邪物件的唐煜临……


这不是用简单的一句“不信鬼神”就可以解释的。


……


一切的一切早就有所预兆。


我先入为主地以为唐煜临不信鬼神,甚至在发现她在家时刻点着檀香之后,也没有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甚至比江以南更早知道我的存在……所以她是可以看见我的,对吗?


可我不能理解,如果她能看见我为什么又要假装看不见我?


甚至,她装的太像了,以至于我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这些被我一直以来忽视的真相,像是巨大的海浪朝我无情地拍打,剧烈的头痛又卷土重来。


……


“所以我们不带她回去吗?”白无常疑惑地看着向远处走去的黑无常。


黑无常拾起了那柄匕首,重新塞回了我的手中。


“再给她一点时间。”


他又像是不经意间提醒道:“至多还有一个月,阎王爷新令一旦颁布,我们之间便不会再有这么和谐的对话了。”


白无常也瞬间严肃:“是的小乔,希望你能自己考虑好。”


“被抓回阴间和自愿回去,你自己掂量。”黑无常扔下这句话,便隐去了踪迹。


白无常没再多说什么,随后也离开了。


我坐在医院外的石墩子旁,看着天上不明显的星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我这只寄生虫又该何去何从?


……


“乔慕?”


这个不识好歹还喊我名字的,一定是江以南……


我忍着疼痛抬头看去。江以南背对着路灯,白色的灯光自她身后向我照来。我看着她,觉得她真的很像来接我走的神使。


她一见到我便开始连环输出。


“那个你放心,唐煜临一点事都没有。”


“昨天晚上,我给她送进医院了。但是医生什么也没查出来,我觉得有可能就是劳累过度什么的,你别担心。但是现在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唐煜临她自己偷偷出院了。”


“早上大概八点多一点她醒了一回,然后就看到了王新他们出事儿的消息。”


“对对对,你知道吗?王新冯伟都遭报应了!一个比一个惨,交通事故新闻都给报道出来了……”


“诶,先不说那些人了,然后唐煜临就说她没事,然后谢谢我送她来医院。”


“你知道吗?我当时差点就说漏嘴了!我是绞尽脑汁才编出来‘担心不下她就到她家去找她然后发现门没锁人还倒了’这种事!”


“但唐煜临就是信了,她还说让我先去上班,她自己在医院休息。”


“我看她也确实满面红光,觉得可能没啥大事,我就去上班了啊,我再请假我就真又得换公司了!”


“结果,就刚刚,我才从公司出来就接到了唐煜临她妈妈打来的电话!你猜怎么着?她说唐煜临跟她发信息说要相亲!相亲!你敢信?然后阿姨就问我是不是唐煜临昨天发生啥事了?怎么会突然想相亲?”


“跟阿姨我也差点说漏嘴了啊,我差点就把她女儿晕倒在医院躺着的事情跟她老人家说了。我现在一肚子秘密,跟这不能说,跟那也不能说,我就是那个八面间谍!”


“说回阿姨那边,那我肯定是安慰了一下阿姨,说唐煜临肯定没事儿,您别着急我马上去问问。”


“然后,我就马不停蹄到了医院,谁知道唐煜临一声不吭就出院了。当时入院手续我还给她办了老半天,她说出就出了!”


“我刚刚才从住院部下来,那个病房被子都被叠好了!你说她走的是真干脆啊!那我不就白白跑了一趟?你说她这种雷厉风行的出院速度能有什么大事吗?”


“说完了吗?”我问。


江以南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等一下,还有就是唐煜临说相亲这个事——那个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别介意……”


“说。”我有些不耐。


“别不是唐煜临觉得自己在家说晕就晕了,以后碰到这种事没人发现,所以就想找个人凑合过日子?她能跟什么人相亲?她爹给她找的能是漂亮小姑娘吗?”


“那不肯定是国企单位头发不多脾气挺大的老爷们儿吗?她能真心喜欢人家吗?这不就是凑合过日子吗?”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啰里八嗦?”我忍忍道。


“任谁一天经历这么多事都会疯的吧!我还只是嘴上发疯而已,不像你老婆,直接疯了!连跟男的相亲这种事都说得出口!”


“她现在会在哪?”


“这我哪知道啊?应该回家了吧……我的天啊,怎么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诶,阿姨又打电话过来了……”江以南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喂喂?对的对的阿姨是我。”


“啊?什么!哦哦,好的好的……”


“阿姨再见……”


“卧槽,乔慕!”


我按了按太阳穴,思考到底要不要让她知道喊我的名字相当于是在痛扁我这件事。


“阿姨说,唐煜临她爸短短半个小时就已经给她找了三四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了。”


“明天!就是明天!明天就能开始跟他们见面吃饭,如果看对眼就约会,约会几次就能结婚,她爹的意思是暑假结束之前就把婚礼办了!完了,唐煜临这回是真要结婚了!”


我两眼一黑,几乎要直接被超度。


“乔慕你怎么了?不是,你别吓我啊?唐煜临疯了,你不能疯啊!”


我这边头痛得要死,根本没办法阻止她继续大喊大叫。到底是谁疯了啊!江以南以前有这么聒噪吗?


唐煜临要相亲,这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不是知道我在她身边吗?相什么亲?干什么?给我戴绿帽子吗?恶趣味很好玩吗?她到底想干些什么啊!


让别人当同夫是要被骂的!


唐老师不能这样!


我的心如乱麻。


“你脸色好像好点了,那我就继续说了,明天在XX饭店,唐煜临她爸同事家的表叔家的儿子要跟唐煜临一块吃饭。什么狗屁表叔家的儿子啊?这不都差辈儿了吗?她爹是想给她找个好归宿吗?我怎么那么不相信呢?”


“乔慕?你说句话啊?咋办啊?”


我被她吵得头疼,耳朵也疼,纷繁的想法跟雪花一样堆起来成为厚厚的雪堆。


“完了完了,我们仨都疯了。怎么办?该咋办啊?谁来救救我们啊!”


“停。”我说。


“好我闭嘴。”


“第一件事,不准再说唐煜临疯了;第二件事,请不要动不动就呼喊我的名字;第三件事,刚刚那边的保安大叔已经往这边看了好几眼了,如果不想今晚被抓进精神科打针,请你安静一点。”


“呜呜。”江以南点了点头。


“明天是在XX饭店有见面活动吗?”


“是的。”


“行了,你回去睡觉吧。”


“乔……瞧你,现在应该还好吧?”


“没事。”除了时不时出现的耳鸣,以及我都快习以为常的头痛,我的状况还不算太差。


本来我的心情非常沉重,像是不堪重负般快要被压垮。被江以南先发了一通疯后,我的思路反而清晰了不少。


我想我需要和唐煜临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


过去这么长时间,我们也应该见个面了。


……


我回了我和她的家。


很意外,家里并没有人。


玄关处的檀香早已燃尽,说明唐煜临离开医院后根本没有回家。


我还看见了那只躺在地上的草莓熊。所以,她也知道草莓熊是我,对吗?


我静静地站在玄关处等她,确保她推开门就能第一时间看到我。


我听见门锁的声音。


在唐煜临推开门的那一刻,我对她说:“欢迎回家。”


可是她连一丝的错愕也没有,她将手里的塑料袋放下,重新点了几支檀香。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猜错了。


她怎么可以……装得那么像?怎么可以装得那么若无其事?她的演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我根本分辨不出她到底是真的看不见我,还是在假装看不见。


可我忘了,唐煜临已经演戏演了两年了。她在唐妈妈面前扮演早已走出失去爱人阴影的女儿,在江以南面前扮演日益疏远的朋友,在年轻的同事面前扮演新婚燕尔的女老师……


一个出色的演员可能会骗不过自己的爱人,可她的演技又何止出色?她连自己都快要骗过了,又怎么可能骗不过我?


突然那场梦境和现实重叠在一起。


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她果然是那个必须将兔子放回森林的女孩。她早逝妻子的鬼魂一直流连于世间,不愿投胎转世,她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她跟同事们说她有一个可爱的妻子,我以为她是想要构建一个我还在人世的虚假世界。却未曾想过,她其实想是当着我的面告诉我,她不会忘记我。


这些天,她努力扮演一个积极向上的英语老师,拼了命地想告诉我,她现在活得很开心。虽然有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难过,但是她每天都在努力的生活。


可是她发现情况不对劲,她的小树懒没有因为这样就放心让她一个人继续地生活下去。她开始不知所措了。


她以为我是因为害怕她忘记我而不愿意投胎转世,便一遍遍告诉我,她会永远记得我。她会一直戴着素戒,她会把家里的红纸都撕掉等我回家,她会把那个有点像我的女孩子教得越来越活泼开朗,她还会听我的话只和女同事出门吃饭而不去看电影……


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她还是没有办法让我心甘情愿地离开。


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不知道原来她害怕我会因流连于阳间而错过投胎转世,更不知道她竟然会牺牲自己的寿命用阳气喂养我……


那只路灯上的吊死鬼说过的话,如今竟然变成了现实……


“宝宝……”我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没有动。


我的心刺痛了一下,她到底练习了多少次,才能将这幅无动于衷演得如此炉火纯青?


“唐煜临。”


我用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过的冰冷的语气喊她的名字。


她的瞳孔微缩,倘若不是一直盯着她的眼睛,我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你能看见我。”


她眼睫微颤,手却熟练地将香炉旁落下的灰尘清理干净,似乎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为什么要装看不见我?”


檀香悠悠升起几柱烟,唐煜临向我走来。我看着她,觉得她是那样的陌生。


她应该径直穿过我的身体的,可她没有,她稍显刻意地绕过了我所在的位置。


“为什么我都揭穿你了,你还要继续装下去?”


她离开的背影稍显停顿,身体微微颤抖。


“唐煜临,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看见她那层伪装出来的坚硬外壳轰然碎裂。


她的身体像是快要支撑不住般摇摇欲坠。


“对不起。”颤抖的声音响起。


我的那些伪装出来的、强撑着的气势也一瞬间灰飞烟灭。


她无助地蹲下,就像是无家可归小动物,只能在荒漠里蜷缩成一团,不知所措。


“对不起……”她还在道歉。


我走到她面前,想扶起她,可却怎么也做不到。我后悔了,我不该用咄咄逼人的语气和她说话。我不应该伤害她的……


“我没想过要骗你,乔懒懒,我不想骗你的……”


她只是在骗她自己。


如果她不一遍一遍的骗自己,她看不见,她又该如何能狠下心赶她的小树懒走?


“阿煜,为什么你要去相亲?”


梦境里她问我,女孩应该嫁给王子吗?


我没有否定。


现实中她甚至没有过问我,便要和别人相亲。


我应该质问她“你以为这种自欺欺人方法就能让我死心?连你自己都骗不过的方式,又何谈骗过我?即便是真的去了,你又有多少真心?什么时候我的小唐老师变得这么不负责任了?”


可现在的她就只是一个无助失落的小女孩,我不能怪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已经用尽了她能用到的办法。


昨天夜里发生的两起事故,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我,是我将她逼到这番田地的。


“乔懒懒,我真的很害怕……他们说你会变成恶鬼……”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情况会越来越差……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不应该自责的,不应该,都是因为我她才这么埋怨自己。


我故作欢快地说:“别担心,我现在有超能力,就是保命最有用的自愈能力。”


这话刚说出口,我就再也强撑不住伪装出来的笑容——这项超能力也是她赋予我的。


“阿煜,我不知道这个超能力是从哪来的,你知道吗?”


她看向我的眼神突然掺杂了些许慌乱。


——不能让她知道…她会担心的……


“我感觉我好像好多了,之前还有一点耳鸣,回家以后就没有了……”这是因为现在的我和她靠得太近了。


“是檀香……我特意去找人求的,很有用对不对?”


我的内心苦涩不已,明明都已经瞒不住了,明明其他的事情都已经暴露了,阿煜却还固守着这个秘密。


“我们去旅游吧。”我说。


“不用太远,离我们最近的海边城市就可以。”


“阿煜,我们明天就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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