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瓶邪】百年沉浮>第48章

  见两位叔叔面面相觑,吴邪摇头道:“我只是不相信,一个能算到如此机深的人,会毫无防备地让别人杀死自己。”

  吴家两位掌权者同时沉默了。

  吴邪从容道:“一个张海杏就让两位叔叔不能对我坦白,张家族长却能拱手送上百万纹银,这等大恩大德,换作两位叔叔会怎么想?”

  他面有不甘地望向两个沉默的长者,负气般苦笑道:“我先前还在疑惑,现在全明白了。倘若我补不上这个缺,必然错失太大,在族中无法立足,三叔也会因此声望受损。但二叔和三叔查出了张海杏,张家族长就不能坐视不理,他以族长名义拿出百万纹银,这便与长老派划清干系了,纵然真相大白,我能不感激,三叔能不还恩吗?”

  他见吴三省面色难看,又道:“银子我收了,二叔和三叔也应了,张家在这事上不欠吴家。”

  “如今看来,冬猎时族长派与长老派相争。他拉我入局,吴家已被推到长老派对面,先不说我是否知情,单凭张海客兄妹和我不共戴天的深仇,他们能心甘情愿放下芥蒂同吴家合作?这后头肯定跟着狼子野心的手段,我们清楚,张家族长肯定也清楚。”

  吴邪苦笑道:“一个算计得这么清清楚楚的人,想要布下这么一盘大局,他该怎样把这一切付诸行动?我想了很久,也许只有他不在台面上,才能看着这局走下去……才能作这棋局的操纵者。”

  最后一句看似轻若无物,却重逾千斤,压得在场二人的胸口窒闷,险些喘不过气。

  吴邪突然跪下,沉重地一字一句道:“二叔、三叔,我虽然常年不在家,但我到底是吴家人。我一个吴家长房嫡孙,让他平白无故,没名没分地养在张家,这么多年来的冷暖苦楚,我不想认命。“

  “吴家的列祖列宗知道,我有多想将那些张家人的嘴脸撕干抹净,让我瞧不见,听不着……”吴邪深深吸了口气,哽咽地道,“我知道吴家要谋一片天不容易,没有二叔和三叔忍辱负重,苦心经营,今天也不能稍作喘息。但是这件事不同,有人挖了陷阱,就等我们往里跳!一步踏错满盘皆输,他想秋后算账,毁吴家数代基业,二叔、三叔,我们输不起!”

  吴邪说完,早已泪流满面,深深地磕了个头。

  吴二白眼圈发红,连忙扶起他,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吴三省也咬牙红了眼眶,一拳重重打在桌上。

  吴邪深吸口气,道:“吃点苦不算什么,我已经回来了。”

  吴三省骂道:“人算不如天算,姜还是老的辣。我还以为终于能趁机脱离张家……唉。”他十分气馁,面有不甘。

  吴二白说:“小邪说的有理,一个步步为营的人,算到这个地步,又岂会那么容易死。我们想得太简单,怕是那位正等着我们出错,再借这个由头整肃叛徒,趁机吞吃吴家家业。”

  吴三省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吴二白沉吟片刻,突然将腕间一串玉佛珠摘下,绕上吴邪的手,这串象征吴家掌权人的玉佛珠,代表他的决心。

  吴邪大惊,连忙挣扎,却让吴二白紧紧扣住了手腕。

  吴二白严肃道:“我已经老了,行事已成定式,飞不出如来佛的掌心。你原本就是吴家长房嫡孙,我和老三一时失察,将吴家陷入险地,如今只能靠你出其不意,把吴家救离水火。”

  他拍着吴邪的手,道:“小邪,今天起你便是吴家的新当家,也是吴家的族长,二叔没能好好照顾你,让你流离在外,对不起你爹和你娘,你不要怪二叔无能,大风大浪的时候要你上去扛。二叔相信你能比二叔做得好。”

  他转头道:“老三,接下来的事都听小邪吩咐,你可有异议?”

  吴三省点头道:“大侄子,三叔信你,你就放手去做吧。”

  吴邪手中攥着玉佛珠,心中却是沉重无比,他定定望着两位叔叔的眼睛,知道此番再没有退路了……他慢慢将佛珠握紧,跪下向两位叔叔磕头……他听见自己从容冷静的声音。

  “多谢二叔三叔,吴邪必不辱命。”

  8.

  夜很冷,也很沉。

  吴邪独自坐在房里,不燃灯火。

  一日劳顿,他从起初的惶然遭难,再到惊闻密谋的晴天霹雳,思绪好似在极细的丝线上绕转,洞悉了密密麻麻的蛛网,与生俱来的灵敏与后天调教的坚韧支撑着他,每一个思考,每一点分寸,都不似自己在掌控。

  他心里记着那人说过,万事临头,要沉着,要冷静,要细思后动,要无谋勿轻。他用身体和灵魂记住了,连他也分不清,早先里究竟是何情绪。他甚至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擅于周旋,信手拈来,毫无破绽。曾经的他对着张起灵的眼睛便藏不住心思,如今的他却能神态自若地在二叔和三叔面前演戏。

  然而戏演完了,现下的他又是谁?

  吴邪摸着腕间白玉环,似有若无地淡淡轻笑。

  透窗的冷光落上一串沉甸甸的翠玉佛珠,仿佛化形为一道幽暗的枷锁,将他的魂灵困缚禁锢,从此人间,逃不出生生世世的岁月轮回。

  他似乎并未察觉顺着面颊滑落的水滴,只是一遍遍轻抚着腕间那枚白玉环,面色从容平静。他想到那些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一字一句,指着那人说的种种不是,仿佛尖锐的刀刃划上心口,鲜血淋漓,犹若自残。那些编造的天衣无缝的谎言,连他都有瞬间差点相信了,有道是人不骗己难骗人,为了说服吴二白和吴三省放弃对抗张起灵,半真半假的凄苦怨诉,倒像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但是戏演完了,每一句都犹如千刀万剐,责问他对那人的不忠。

  吴邪面上骤然露出一股沉痛,压抑了大半日,他终于撑不住,一手捂住胸口,那处仿若割裂火烧般疼痛难当。

  脑中浮现了那天的情景——

  房中似有若无的橘香萦绕,那人正贴着他的额际,轻声细语地叮嘱:你可以在吴家,替我照应……

  他记得,他都记得。

  张起灵不会死,他认定他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