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言漫不经心地收拾着书包,他无视被写了许多侮辱性词汇的桌面,倒掉书包里的垃圾,然后将书本抚平整齐地塞进去,再用纸巾捏着一次性杯子扔进垃圾桶,出门时又微微侧头躲过沾满粉笔末的黑板擦。
一切都那么地轻车熟路。
持续半年的霸凌一次都没成功过,这些混账还在乐此不疲。
他刚将写好的信塞进学校后门的邮箱里,熟悉的面孔就堵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的混混双手插兜,一副叼得不行的样子,向胡同方向点点头。
李子言眼睛微眯,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
他们刚走进胡同深处,身后的小混混乌压压跪倒一片,整齐划一地喊了声“苏老大”。
为首的混混双手捧着一沓钱,脊背挺得笔直,“苏老大,这是宋振给我们的辛苦费,一共一万块钱。都是孝敬您的。”
李子言看着他们,不置可否。
“苏老大,您打架的动作太酷了。嘿嘿,我们想跟您学两招。”
“太帅了,像电视剧里的大侠。”
“是啊,我那天都没看到您出手就被打趴下了,真牛逼!”
“我要学会您这招,以后在X县就能横着走了。”
......
他们一改往日凶狠恶煞的样子,仰视李子言的眼睛里满是对强者的崇拜。他们都是早早辍学的人,有很多还没有成年。看点黑帮电影觉得古惑仔黑社会酷毙了,就学着开始混社会,跟着去收保护费、催债、抢地盘或者打人。觉得自己双手插兜特别威风帅气,却没意识到他们在前边挨打坐牢,别人却在大后方坐着把钱给挣了。
其中最好用的就是没满16的小孩,进警察局一般都是说服教育,没几天就能放出来接着用。
但时间一久,他们不想在前边冲锋陷阵了,也想当老大,对一群小弟呼来喝去才算威风。可想在帮派里混出头就要狠,要能打。所以他们一合计,干脆来找苏言拜师。
为首的混混叫马明达,他崇拜地看着眼前瘦削苍白的青年,不知道他这么瘦的身体怎么那么能打。电影里拍的果然是真的,真正的高人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那叫什么,隐士高人还是扫地僧来着。
不重要,反正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认苏老大当老大。
然后他们就看着苏老大像个典型的乖学生一样,从书包里掏出纸笔,趴在墙上开始写字。
“苏老大在干嘛?”
“不会是在写作业吧?诶呦卧槽,打我干嘛!”
“那可是苏老大,怎么会那么逊,还写作业。”
“有没有可能在写武功秘籍?”
“有道理!”
......
在他们窃窃私语间,李子言将手中的纸展开:
——教可以,但只能保护人,不能伤害人。同意就签字,不同意可以走。
混混们看到都傻了,他们就是要学来打人的,不能打人学什么?
“我签!”为马明达二话不说就签了,一个名字签的他热血沸腾。心说小说里主角的师父都这么说,这次果然遇到高人了,说不定他就是主角!
剩下的多一半人都走了,最后剩下四个人。
——敢学来欺负别人,就废了你们。
李子言警告。
“放心吧,苏老大!”我靠,还能废了我的武功?苏老大果然是武林高手,苏老大牛逼!
李子言:......
——叫我“苏言”就行。
“知道了苏老大!”
李子言:......
从那天以后,县文化中心广场的大爷们发现,有四个十几二十岁的小年轻加入了自己的队伍。
—
贾茹已经在X省电视台工作两年了,每天做的都是复印、盖章之类的杂活。偶尔跑个新闻基本是些家长里短的无聊事。倒不是说不应该做这些,但每一个新闻学专业的名牌大学生都梦想着做个大新闻,贾茹也不例外。
可同事们各自捂着自己的案子和人脉,就连群众来信,她都只能看到别人筛过好几遍的,哪能找到什么大新闻呢。
即使如此,贾茹还是会把所有信件再过一遍,万一有遗漏呢?
比如,这个校园霸凌案件。
“这个案子为什么没人接?校园霸凌应该是个好新闻吧。”贾茹有些不解,但又怕去问了同事案子被抢走。想着正好明天是周六,贾茹连夜收拾东西去X县。
寄信人叫苏言,是县一中高二的学生。按理说县一中是每个县最好的学校,里边也都是好学生,怎么会有校园霸凌这种恶性事件呢?
该不会是小孩子闲着没事乱告状吧?
贾茹在校门口踟蹰,既然是前辈们都不管的案子,假消息的可能性最大。
正想着,几辆摩托从校门口呼啸而过,其中一辆还是后轮着地立着飞过去的。他们没穿任何防护用具,看样子都是未成年人。
“嗨,美女。”一辆摩托车绕了个圈停在贾茹面前,十六七的青年吹着口哨骄傲地拍自己的摩托车,“带你去兜风啊。”
“不用了。”贾茹沉下声脸,向校园走去。
“别发春了,先干正事!”
“知道了。都安排好了吗?”
“屁话。我今天一定要打断姓苏那小子的腿!”
“哈哈哈,哥还因为上次的事儿上火呢。”
“艹,闭嘴!”
最近少爷帮的日子十分难过,他们每次打群架都会碰到警察、老师或者家长;每次按宋振的吩咐欺负苏言也都会莫名其妙地倒霉。
他们几个人拘留的、住院的、被关禁闭的都有,剩下的人憋着一股气没处撒,一合计决定拿苏言出气。
快下课的时候马明达找人给李子言带信,说他们四个在校门口等他放学,防止少爷帮的人找麻烦。
李子言说不用,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苏老大从没在少爷帮那吃过亏,想到老大一挑十几的光荣战绩,他们很快就撤了。
贾茹一进X县,李子言就知道了。
看时间差不多了,李子言将被前桌拱起来的桌子猛地往后一拉,他座位那里少得可怜的空间瞬间消失。前桌后仰着摔到了地上,庞大的身躯压碎了椅子。
“卧槽,苏言你有病啊!”
李子言叉手站在过道,眼中散发着挑衅的光芒。
黑板擦再次扔来,他这次没有躲过,拿书本轻飘飘一挡,黑板擦直直砸到罪魁祸首的头上。他的动作很快,若不是他书上残留的粉笔灰,同学们都恍惚以为是黑板擦自己飞回去的。
世界上最不允许存在的,就是向来被欺负人的反抗。因为只要有第一次,以后他们就谁都欺负不了了。
正在这时,少爷帮的四个人也踢门闯了进来。
仗着宋振和少爷帮的撑腰,全班人好像更有底气了,他们对视一眼,纷纷冲了上去。
有人抓住他的双臂,有人撕烂他的校服,有人划破他的课本,有人画花他的书桌。最后甚至将他的东西全部扔出窗外,将他的人也压到了窗户边上,使他上半身全部探出窗外。
这是一群疯子的狂欢。
“你不是很狂吗?再装个逼试试啊!”
“再不求饶,我们就扒掉你的裤子把你扔下去!”
“一个哑巴怎么求饶,直接扔下去得了。”
“就是,他活着就是在浪费粮食。”
“扔下去,还为国家减轻负担了。”
“垃圾。废物。蛀虫。”
“艹你 xx,狗 xx玩意,贱货。”
贾茹刚找到高二楼就差点被书桌砸到,当她心有余悸地抬头时,就看到一个学生几乎倒吊在窗户外,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好戏终于开始了,李子言嘴角微不可查地上扬,稍加用力踹开抓着他的人翻身跳出窗外,然后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徒手攀住窗沿。
霎那间,贾茹的尖叫响彻了整个校园。
——————
医院,警局。老师,家长。立案,验伤。
又是一套熟悉的流程。
“你是谁?”警察终于关注到了贾茹。
贾茹依旧惊魂未定,慌张地想掏出记者证。
李子言按住她:
——亲属。
警察本来就不在意,随口嗯了一句,“没事赶紧回去吧。”
“警察同志,案宗和验伤报告可以给我一份复印件吗?”贾茹问。
“我们不提供复印件。”警察飞快拿起材料走了。
贾茹从没听说过警局不提供复印件的,被警察搞了个措手不及。她还想争论,那个差点掉下去的小孩却好像早就习惯了似的,垂着头一瘸一拐地跟在家长后边走了。
“苏言妈妈。”贾茹跟出去很远才叫住他们,拿出记者证,“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我叫贾茹。请问可以聊聊吗?”
那个年代的人还本能地惧怕着陌生人,易雪兰一听“记者”二字就知道是个大麻烦,不管不顾地拉着苏言跑了。
贾茹经验不足,没想到暴露身份会这么麻烦,一不留神就把人跟丢了。
她开始在苏言家附近各种打听,再也不敢透露自己的记者身份。等她将母子二人的事了解清楚后,苏言拎着垃圾走了出来。
“是你给电视台写的信,不想跟我聊聊吗?”贾茹问。
——我可以把证据和材料给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这孩子似乎和想象中懦弱的被霸凌者不太一样,贾茹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新闻只能在今年高考后播出,不能提前。
奇怪的要求。
“我肯定要核实调查你给的材料,再给领导审批,做节目,审核。等播出差不多得高考后了。”
李子言将手中材料交给贾茹。
——要想做个大新闻,可以多往这边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