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从南到北>第27章 其木蓁蓁(七)

  =======

  27

  屈瑶和陈熊一走,林肆和陈楚安的离开便提上日程,指日可期了。

  先是陈楚安回了一趟屈瑶的旧房子,把东西七七八八的收拾了,不过没像屈瑶他们一般寄走,而是卖了或者送了扔了,房子也退了租;再是林肆贴了买房告示,被一些人三三两两的找上来看房。

  这天林肆刚刚和买家谈好,南宛闲置的房子多,湖滨街因为经济不景气价格很低,索性林肆并不在意能卖多少钱,他现在孤身一人,唯一带着的陈楚安比他更不缺钱,于是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能早一天走,便给小孩儿打了个电话,知道他在屈奶奶的旧房子里收拾东西后,于是过去帮忙。

  屈奶奶的房子不远,林肆到的时候天色还早,他推开古旧的木门,屋内的设施都没怎么变,一切仿佛还是几年前的模样。

  小时候因为陈楚安的缘故,林肆来过不少次这里,屈奶奶是一个精神健硕的老太太,一生坎坷,老年了也治的几个小孩服服帖帖的,算是林肆身边唯一可靠的长辈,后来他到了北城还曾收到过屈奶奶的信,老太太把他骂了一通,又关心了林肆的一些生活,甚至还寄了钱。

  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屈奶奶生病没告诉林肆,直到陈熊上北城林肆才知道--后来他以为自己可能在屈奶奶碑前哭一场,却最终一滴眼泪也没流。

  陈楚安在里间卧室搬出来一个整理好的箱子,看见林肆,才道:“房子谈好了么?”

  林肆点点头,问他:“东西你都寄到北城吧,我把地址给你。”

  “不用了,”陈楚安摇头,“能带的都放箱子里了,这些我都送隔壁王姨,她女儿还在上学,哥你在这等我一下。”

  陈楚安抬起纸箱往外走,林肆无意间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已经和几年前单薄大不相同了,陈楚安个子高,体型也不小,甚至站在林肆身前还有几分压迫感,已然脱离了少年的模样。

  林肆一晒,总觉得他要是和这小孩打架的话还不知道能不能打赢,这边腹诽,眼神无聊的在屋内四转,猛然看见卧室里还有个木箱,估计是陈楚安没拿,便走过去打算帮忙一并拿出去。

  等走到屋内,才被箱子里的东西愣怔住。木质的箱子里,满满都是木雕,各式各样的,形状各异的,从排列顺序看,慢慢脱离前几个的粗糙,渐渐能看出神韵,有些是观音像,有些是佛像,最多的是一个人像--一个少年半蹲下修三轮车帘子的模样。

  林肆走过去,拿起最前的木雕,主人已经上了色,从木雕上看不出少年的容貌,只有一个背影。

  原来当初匆匆一面,这小孩也能记这么久吗?

  他没有什么旖旎心思,也无关自满自傲,更多的是诧异和无措--从来没有告诉他如何接受一个人的惦念和好。

  “哥?”

  林肆回头,看着靠在门框的陈楚安,屋内光线低暗,陈楚安的面部线条通通被掩埋,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些是你的么?”

  “对啊,太无聊了,想着刻着玩,准备送走了,怎么了哥?”

  林肆松了一口气,哑然一笑,“没什么,我以为···”

  陈楚安慢慢走进屋里,他靠近林肆,拿走林肆手上的木雕,仿佛在欣赏什么奇异的事,轻轻道:“你最想听这个答案,是不是?”

  “如果我说,我日思夜想,忘不了你,日日琢磨做出的这些东西呢?”

  “哥,你有没有想过,你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没有亲属联系,我为什么还记得你?林肆,南宛像一个泥地,我应该忽视你,厌恶你,可是我却记得你,为什么啊。”

  “你也不知道,是吗。”

  陈楚安把木雕慢慢放下,没有看沉默着的林肆,而是拉开书柜旁的抽屉,打开昏黄的床边灯,林肆看见铺满一个抽屉的车票和信件,有些的目的地是北城,有些的目的地是毫无关联的城市,发车地都是南宛,时间有早如四五年前,也有一年前。

  灯光下陈楚安的脸被刻出温润的弧线,明明是个唇红齿白的面容,偏偏神色冷淡,宛如蛊惑人心的鬼魅,诱导着人一步步走进陷阱。

  他是林肆走后的第一年知道了一些自己不可明说的心思。经常梦中辗转,全是林肆的脸,林肆单薄的身体,冷漠锋利的唇齿面容,怎么想怎么忘不掉,怎么想这么心心念念,少年的欲望是一颗参天大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不知道他确切的是什么,同性恋?双性恋?无性恋?好像能清晰的定义这样的情况太难,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心中盘绕的只有林肆,只有这个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冷淡无趣的男人。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四处查找同性恋的信息,有人说是病,有人说是畸形,他一度以为自己神经不正常。直到后来,他慢慢接受,慢慢不遏制心里的想法,才发现是喜欢--居然是喜欢。

  那个人在他心里留下了种子和病毒,他泥足深陷,难以挣脱,只能顺从本心。

  “林肆,你还想听真话吗?”

  他没再低下眼睑,乖乖巧巧的装好少年的喊“哥”,而是大大方方袒露自己的欲望和心思,他陈楚安的事从来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阴霾,他想要什么,必须得快速出手不带犹豫,无论是威逼利诱,玩心计算计,埋设陷阱,还是欺骗抢夺,什么都好,他只要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必须是。从目睹自己父母死亡开始,他从来不是乖巧顺从的人,他只想要他想要的结果。

  林肆其人,看着冷淡凌厉,其实外强中干,色厉内茬,此时五味杂陈,看了一眼陈楚安的脸,怎么样说不出口“你别再说了”这种话,于是干脆缄口不言,只是淡淡地看着陈楚安,他的眼睛偏淡棕色,在灯火下流转,熠熠生辉。

  陈楚安侧过身,他眉目深邃,仿佛一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井,脸上是没克制的张扬和欲念。

  “我喜欢你,哥,林肆,真话是我喜欢你,我爱你,我对你朝思暮想,日夜难忘。”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病?”

  林肆哑口无言,他第一时间的确是有想过这小孩是不是脑子哪根筋搭错了,“不是,你跟我开玩笑吗陈楚安,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你是不是今天有点累?行了不说这些,回去跟哥订车票。”

  他转身向外走,屋外已经夜色沉沉,南宛冬日的夜晚很难有月亮,大多数都被厚厚的的云层覆盖,院子里停着陈楚安的车,他打开车门,手扶在插上的车钥匙上,踟蹰几秒,终究还是没有直接开车离开。

  他被风吹的渐渐冷静,在车里呆了会,打开视镜上的车内灯,摸了摸外套的衣兜,找到一盒这几天只抽了两根的烟,抽出一根夹在手里,却也没有点上。

  他身上那件还是回南宛穿的那件黑色冲锋衣,没有一个多余的logo和图案,冷淡无聊的如同林肆本人。

  陈楚安在屋内清理完那一箱子的木雕,只拿了最初被林肆拿出来的那个放在了背包里,剩下的全部被他扔在了杂物间。等到他出了屋门,锁好大门的时候,一抬眼便看见林肆坐在车里驾驶位上,车窗被他全部拉下,而他在车窗上支起胳膊抽烟,烟草的火星在黑夜里闪烁。

  只一眼,陈楚安就知道这人没少抽烟,他虽然知道,在林肆面前还借以为由的挑衅了一次,却从来没有瘾和习惯。在这一瞬间,陈楚安想,他可能错了,去远方的那个人,并不是他所臆想的那样安稳美满——而是充满痛苦折磨。

  --或许不应该说出来,或许他今天不应该顺从一时心中意念,或许他错了。

  他慢慢走过去,低了低头,和林肆的目光平视,林肆能看见小孩长开了的眉眼,微微低下的眼睑,略长的额前发丝,以及刚刚被风吹散的有些劣质难闻的烟草味,也遮挡不住的少年人衣角的洗衣液的味道。

  “哥,刚刚是我冲动。”

  林肆看见他过来的时候就掐了烟,其实并不是他恶心同性恋一类的事,他更多的是不可置信--一方面,他认为陈楚安是在耍他,这小孩还在生他的气,可是开这样的玩笑耍他,真的会让林肆不管不顾的打他一顿;另一方面,如果说的都是真的,都没骗他···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是突破旧俗,是猎奇浪漫,放在他身上就是混蛋——他是什么人?他算什么?能这么糟践和耽误这样一个人?陈楚安怎么可以把青春和时光浪费在他身上?

  陈楚安今年才十九,马上去北城读大学,光风霁月的少年啊,他怎么能让他误入歧途?

  喜欢我?脑子出毛病了是么?

  看见陈楚安装乖巧道歉,他暗笑自己和小孩置什么气,“以后别说这种话,你哥我年纪不小经不住吓,你还小,见过的事还少,如果是和我开玩笑还好,要是别人知道了会怎么看你?你知不知道人言可畏?知不知道人们多喜欢消遣猎奇?”

  “可是,哥,我不是开玩笑,我从来没有开玩笑,或许我刚刚冲动了,可是我···”

  “别说了,楚安。”林肆压下眉,本就锋利的面容更加深刻,陈楚安一瞬间,觉得好像离这个人很远,比当年北城南宛千里之隔还要远,远到看不见,眼前只是一团模糊的缩影。

  原来世界上离得最远的,是人的心。

  可是我就是喜欢他,想要穿过这么远的距离去拥抱他,去亲吻他,去像梦里无数次的那样,一遍遍的描摹他的眉眼,交换他的呼吸,咀嚼他的情感,分享他的人生,他想要林肆从今以后所有的日子都有他的影子,像五年前那样,他的身边永远少不了他,他的人生永远都有他的存在。

  或许很简单,或许很奢侈。

  “如果你还想去北城,楚安,今天的话以后都别说了,我就当没听见,你年纪小,等你再大一点会明白,上车吧,我们后天就走。”

  陈楚安的站在隔着车门的车窗前,夜晚的风吹刮过他的发线,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不过一瞬。

  “好,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