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从南到北>第12章 往事如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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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熊的家是和林肆家的小楼房隔着一条街角的小平房,全屋看着最牢固的铁门随着打开吱呀作响,几个人到的时候已经很晚,陈熊的姨妈一边哎哟的让他们进屋,一边打量着这对八百年前的亲戚。

  林肆本来转身想走,陈熊拉住他:“你妈一时半会醉着,你明天还要上学,就住这吧···”

  旁边的姨妈听见就是一声叫:“哎呀那怎么行?我们这小平房冷得很嘞,熊子你真是!小肆明天要上学,住这里可得冻着了!”

  陈熊尴尬的笑了笑,林肆早已习惯这样的态度,点点头道谢:“谢谢阿姨,我会回去的,我妈喝多了就睡客厅,我怕他着凉。那我先回去了。”

  姨妈是个四十多岁的精明人,脑子一转,瞥见沙发上还没说话的两个便宜亲戚,心里乱七八糟的骂了一通,突然灵光一闪:“等等小肆!是这样啊,你知道的我们这房子小屋子也少,我们家娟娟还住一间呢,这大晚上的也不方便,不如你带着屈瑶她侄儿住一晚嘛,就那个小孩儿,占不了多大地方,你妈要是生气就跟我说!”

  跟她说?怕不是要林肆又想被打骂一顿,他摆手就要拒绝,突然余光瞥见小楚安白皙的脸和黑漆漆的眼睛,就那么一错不错的看着他--林肆突然想,要是拒绝了,这小孩只怕要和这姨妈一起睡,指不定被掐一把或者阴阳怪气两句。他当年被母亲打的回不了家住过一次,当时林肆年纪小,挨骂都忍了,第二早上起来才发现腰上背上紫红一片的掐印,他晚上又冷又饿刚刚挨完打,一头睡的昏天黑地自然没发现。只是这小孩要受气了。

  楚安,不像是南宛人的名字,衣服看着质量很好,年纪不过十岁吧?那个时候的林肆还在天天为怎样可以一边为母亲做早饭又能赶上去学校而发愁。

  这样想着,心先软了一半,便点点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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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黝黑没有路灯的街道拐角,道路坑坑洼洼,因为下雪还积着水,南宛的雪一下就化了,便十分冷,楚安看着身前拉着他一步步认真避开水坑的林肆,身上只穿着两件薄衣,身板瘦削,手上的冻疮还没好,紧皱的眉头像是在思索什么很困难的事。

  终于走到单元楼楼下,林肆停了停,没惊动昏黄的声控灯,他握了握小孩儿的手:“小孩,一会你先别进去,在门口等我,我出来了再带你进去。”

  林肆本来想让他听见什么响声也别叫,却想了想自己母亲醉酒的阵仗,想来这里的人也是无人不晓了,也不少这小孩的一两声,便住了嘴。

  两个人上二楼拐角,林肆让楚安待在放储物箱子的楼梯隔间里,自己摸开钥匙悄悄的打开两层铁门。他瞄着屋内漆黑一片,正庆幸已经睡着了时,耳朵灵敏的听见一声响动,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闪,一个啤酒瓶砸在他刚刚探头的位置,哐当的碎成了碎片,漆黑的楼梯被声控灯照亮,昏黄的照着一切,楚安缩在纸箱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手里抱着一只也在这隔间安家的流浪猫。

  “瘟神扫把星!还不滚进来!一天天的就爱死在外面!把屋子收拾了!”

  林肆叹口气走进去,摸索着打开客厅的灯,“妈,快凌晨了,睡觉了吧,您明天还有事。”

  林淑华躺着沙发上,她年岁三十四五,面相长得有些刻薄,脸上因为酗酒常年有些不正常的发红,客厅茶几上摆了一桌一地的酒瓶,罐装瓶装什么牌子的都有,兴许因为今天太冷,门口的风灌进来,她此时酒醒几分,看着林肆道:“作业写完没?把这儿收拾了就滚去睡,别赶不上明天上课,浪费钱。”

  林肆踟蹰了一下,又道:“好,妈你也早点休息,今天陈熊他姨妈家来了亲戚住不下,有个小孩儿跟着我睡一晚,您先睡吧。”

  林淑华醉的脑子晕乎乎的,也没管什么小孩,林肆便出门拉着楚安进来,刚要跨进屋门的时候余光瞥见小孩手里抱着只黑猫,眼睛滴溜溜的转,倒是和小孩很像。

  但是很可惜,林淑华不待见任何动物,别说是动物,除了林淑华自己她谁也不待见。

  “不行不能带它进去,小安,你把猫放回去。”

  小孩没撒手,林肆只得自己把猫放回去,猫跳回纸箱后,林肆才看见楚安的手上有一道伤,看样子可能是刚刚被酒瓶子渣滓划到了。

  他先拉着楚安进屋,关上两层门,屋里才聊胜于无的暖和一点,林淑华已经眯着眼睛睡着了,林肆关了灯,带着楚安走到自己的屋子,再把门反锁,才安心几分。

  说是卧室,也不过是个小屋子,书和衣服乱七八糟的堆着,床是铁架床,连床板也没有,只是用铁网子支撑着,书桌是个矮小的床头柜,上面立着一个简陋的箱子,全是药和创可贴。

  林肆拿着创可贴给楚安的伤贴好,又准备转身收拾一下床睡觉,没想到一晚上一声不吭的小孩突然拉住他的袖子:“哥哥,你的手也有伤。”

  林肆一愣,看了看自己手上开裂的冰口,笑了笑,“这不是伤口,是冻疮,创可贴治不好的。”

  “为什么会生冻疮?”

  “因为很冷,不暖和。”

  “为什么会冷?”

  林肆的脸没有了笑容,十四岁的少年能回答他什么呢?他比他更不知道这个答案,为什么世界上有人衣不裹腹?为什么他天天劳累照顾母亲忙碌学业,还是有受不完的伤?而年纪更小的楚安更不明白,为什么善良的母亲父亲什么也没做却被杀死?为什么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哥哥却这样照顾他?人心皆有难题疑惑。

  林肆把床理好,粗糙的洗了把脸脱下淋湿的冰凉的外套,关上灯躺在床上,好在棉被还算暖和,有着少年人的冷冽气息。而身边缩成一团的小孩像个萝卜头,这个姿势林肆很熟悉--是寒冷冬夜,努力让自己取暖的最暖和的姿势。

  一瞬间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拨动林肆的心弦,同病相怜?算不上。惺惺相惜?不了解。散播爱心?更扯淡。

  他不知道说什么,张了张嘴,给楚安拉了拉被子。

  小孩突然冒出一个脑袋。

  “哥哥,晚安。”

  “晚安?”

  林肆长到现在,没人跟他说过晚安,他母亲只会让他滚,他的父亲他从未见过。但楚安知道,过去的每一个晚上,他的母亲父亲就会走过来亲亲他的额头说晚安——可惜现在再也不会有了。

  茫茫冬夜,一个疲于生活的少年,一个异地漂泊经历生死的小孩儿,一齐躺在吱呀硌人的铁丝网小床上,屋外风声呜呜。

  林肆看着楚安,这个小孩的眼睛纯粹冷冽,微微一转就让人移不开眼,他揉了揉楚安的脑袋。

  “好,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