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从南到北>第5章 斯人不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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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驶离小城市,七拐八拐的水泥路一路往南开,在远远地能看见一片湖泊后又转角,是一条离湖很近的街道,锈迹斑斑的蓝色指标牌上,写着三个被玩闹的小孩划花而斑驳的字:湖滨街。

  当地人都知道,一湖两个世界,湖这边的,是一个籍籍无名贫困落后的湖滨街,湖那边却是高楼大厦的湖滨花园小区。而这个天空被电线四处割裂,水泥地坑坑洼洼颠簸,街道狭窄楼房布满灰暗的灰尘和油烟,到处都是湿润青苔和灰暗的地方,就是林肆人生的前十八年里,汲汲营营生活的家乡。

  每一个地方都有穷人,每一个地方都有肮脏污秽,可是只有这里,埋藏着他拼命想要抛弃的痛苦,拼命想要逃离的无力,他在北城一无所有,没有祖祖辈辈的扎根,没有家人亲戚的扶助,他站在北城的土地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是谁,他来自哪,他有什么过往--但就是这样,他便把北城当他的家。

  北城无所有,却是他心安处。

  “林哥,要不你就住我们那吧,你家里···”

  林肆目光从街道上移开,他当年走,一走便了无音讯,陈熊在火车上告诉他,因为房产证什么的都在他们家,便自作主张的把房子租给了一个学生,陈熊去北城前便让学生把房子退了收拾好,等林肆回北城时一并把房产证和这么多年的租金交给他。

  “不,我回去,就停这吧,我买点东西。”

  屈瑶始终一言不发,她把车停下,林肆便打开车门出去,他隔着车窗向屈瑶和陈熊道谢。

  “谢谢了,哪天吃饭把地址发给我。”

  说完他就走,陈熊想到什么,轻轻的喊了一声:“诶林哥,你···”

  他想问他还记不记得回家的路,又看见那人走远了便收了声,屈瑶笑了一声,“你担心他?陈熊,你就是心太软,还不如担心担心小安吧!”

  车子远去,因为这几天没下雨,天气虽然是阴沉沉的,但路上还是有灰尘,引得行人通通退避,骂是哪家爱显摆的小子,还开车到这个犄角旮旯的破街上来,也不怕把轮胎颠烂。

  林肆拖着行李箱,放在小超市的门外,进去买了两包烟和速食产品,生活用品什么的,收银员是个中年女人,一个劲的瞧他。

  “嘿小伙子,外地人?长得这么俊,来这破地方干嘛?这儿是南宛又不是什么旅游景点,你有没有女朋友?我女儿长得可漂亮了!”

  林肆站在一边看手机,余光瞥着她一件件扫东西,他一言不发,把支付码递过去,收银员才完整的看完他的样貌。

  等林肆走出好远,她才嘀咕道:“这人不吭不响的,长得挺正,就是有点像谁···”

  她当然想不起像谁,南宛每一个曾经认识林肆的人,都不会觉得这个沉默寡言,面色锋利的男人是当年那个人人退避宛如隐形人的混混小子。

  林肆并没有理会这个小插曲,等他拖着行李箱站到单元楼下,看着墙壁裂痕四处灰尘的小楼时,终于感受到一丝所谓“落叶归根”的感觉,只是这落叶归的根不是什么好地方,而是腐烂的烂泥地。

  少年时,就是在这里,他被酗酒的母亲怒吼殴打,一楼的瞎子大爷一个劲的骂着不争气的儿孙,二楼有些痴呆的“小红”则笑嘻嘻的盯着他看,上学的清冷孤独的早晨,旁人冷漠讥诮的目光,一幕幕闪回,又最终消失。

  林肆摸出口袋里买的烟,随便抽出一根,他把行李箱放在楼梯角,自己靠在楼梯扶手的栏杆上,天色渐晚,四处灰暗,他划开打火机,火苗一簇炸开,便只照亮他的侧脸,和那略有些长的额前发丝,烟被点燃,被他咬在嘴里,吐出一个隐入黑暗的烟圈,又四处消散了。

  抽完一支烟,林肆把烟头摁灭,才提起箱子上楼,踏步前,楼梯角的拐角发出一声响动,林肆回过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大概是老鼠,他继续一步步往上走到了三楼,也是四处脏乱的模样,不过可能是房子租给了一位学生,门显得有些干净,林肆掏出陈熊给他的钥匙,咔哒一声,外面的铁门开了,又咔哒一声,里面的门也开了,屋里黑黝黝的,仿佛一个吞吃人的怪物的大口。

  他把箱子提进去,自己正要进屋开灯时,突然有人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哥,这屋子是你的么?”

  声音清明低沉,听得出是个年轻人,林肆回过头,因为楼梯没开灯,看不清对面的人的样貌,他猜大概是以前租住的那个学生。

  “嗯,你是租这里的学生?放心,我不会住很久,赶得上你开学。”

  林肆站着,发现这年轻人的身量比他还高一点,就是看不太清什么模样,又听见这学生继续开口,这次的声音仿佛压抑着什么情绪,让人辨不分明。

  “这样啊,谢谢哥,那我就放心了。”

  林肆的手摸到房屋内的开关,啪嗒一声,灯亮起,林肆再回头,却看不见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他无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不出来只能放下,屋子里却是干干净净,家具有些换了新的,有些还是以前的,比如熟悉的绿色纹路的沙发,林肆坐下,还是和几年前一样硌人。

  他没去看其他的房间,只打开了自己的卧室,闻了闻床铺没什么异味,只有一点皂角香,便安心的躺下,看着窗外一片黑暗,再不是和北城一样,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灯光。

  小时候觉得大的床,现在躺着却小,小时候无法跨越的东西,现在却能一步踏过。林肆想,或许这里并没有什么他可逃避的,他就当是旅游,不知怎么,这一路上在他脑海里盘旋的影子在到了此时突然湮没,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或者只是逃匿,或许在很快的将来,会用另一种方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