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时间太短，一直等到春假丁悦才回国。老父亲说好了会去接他，临时有事耽搁，丁悦自己坐了地铁，到家时外婆在做晚饭，见了他又惊又喜，看他自己提了个大箱子，把丁峻和数落了个遍，丁悦帮老父亲说了好话外婆才罢休。
晚餐饭桌上全是他爱吃的菜，过去小半年，基本就是靠食堂和便利店活着，期间还经历了牙齿劫难。红烧肉拌饭太好吃，丁悦忍不住多添了一碗饭。外婆连声“作孽”，睁着眼说瞎话，觉得丁悦瘦得脸都小了一圈，其实他比离家前还胖了三斤。
习惯了少一颗牙后似乎也不影响他吃饭，只是饭后那个豁口容易藏食物，费劲多漱口罢了。饭后躺在沙发看手机，接受外婆的水果投喂。
“牙齿最要紧。”外婆语重心长，“能吃才能活，我之前少掉一颗牙，吃饭都麻烦，那几个月心脏都不舒服，装好以后现在多好。”
老父亲沾光，从果盘里叉过一块菠萝，跟儿子交换眼神，示意老太太又拟用了夸张形容法。
“开始种了吗？”不过儿子的牙老父亲还是要关心一下。
“没呢。”丁悦换了边吃菠萝，“里面的骨头说还没长好。”
陈洁晔听到他们聊天从厨房探出头来：“要不要再去检查一下，上次给外婆做手术的医生很有名的，日本的医生可能沟通也不好，悦悦？我们让外婆的医生给你再看看吧？”
丁悦舔了舔牙洞，含着块菠萝，左边盘到右边，右边盘到左边，最后含糊应下。
收拾完厨房陈洁晔立刻给医生发了消息，医生回复也快，“刘主任忙得不得了，要下个礼拜才有空了，约了下个礼拜三早上。”
“下个礼拜三是几号啊？”丁悦算了算日期，“不行啊，那天我约了同学去迪士尼了。”
“迪士尼什么时候都能去，刘主任很忙的！”老母亲嘴上唠叨他，转身还是跟医生再议时间。
三甲医院牙科主任档期确实都排满，商量下来排在周三一早，八点钟。同行的同学里有一位正好犹豫上午起不来，约到下午出发，反正都计划在园里住一晚，晚一点也无妨。
周三一大早陈洁晔就催着出门，丁悦在后座补了个觉，下车时还哈欠连天。
昨夜下雪了，今天特别冷，背阴的绿化带里灌木上的积雪都还没有化，从停车场到医院大厅的几步路都冻得鼻尖发红。母亲去排队时丁悦在群里发消息，冬日早晨七点五十，无人回应。
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淡化他的失望了，如果时间再长一点，他应该就不会再想起身上有烟草味的牙医了。换一个医生也好，如果还要再去王至澄的诊所找他看牙，大家见面都会觉得尴尬吧。
牙科的候诊室外已经开始有人排队，还没到时间开始叫号，母亲探头探脑，丁悦无聊得低头脚尖撞脚尖。
重新要拍牙片，刘主任看后给出的方案和原来的方案大同小异，价格会便宜些，但是时间比较难协调。刘主任问了他返校和放假的时间，倒是可以勉强对得上。
“可以下月底做一期手术，恢复到暑假正好做二期手术。”
“时间倒是可以凑得上。”陈洁晔还是觉得国内熟识的医生更放心一点，“要不然我们还是在这里做好了，悦悦？你觉得呢？”
丁悦碰碰脚尖，说：“都可以，那就国内做好了。”
过了九点，群里的消息开始多起来，丁悦低头发消息，母亲问他八月末的一个日期，他漫不经心都说好。陈洁晔请了半天假，还没出医院单位同事的电话就打过来，有些工作别人搞不明白，还是要等她去处理。
“你去上班好了，我自己坐地铁就可以。”丁悦和同学约好了碰头的地点，在停车场准备和母亲分头。
“要不要送你到地铁站？天这么冷走过去冷不冷？”陈洁晔总当他没有自理能力，唠叨了一阵，监督他戴好围巾手套，才驾车离开。
丁悦慢悠悠地往地铁站走，雪后的晴天，气温很低，但阳光格外耀眼。同伴都才起床，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他准备去沿途的一家最近很红的贝果店打发时间。
或许因为是工作日，店里人不太多，他在玻璃墙后晒着太阳吃完了一个套餐，时不时和同学在群里聊着，兴致渐渐高起来。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从贝果店出发去坐地铁。
天气确实是冷，一到室外就呼出一片雾气，丁悦重新戴上手套按手机，手机被冻得变迟钝，导航都刷不出信号，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是很危险的行为，他就差点闯了红灯，幸好他和司机一个及时收脚，一个及时踩了刹车，才不至于发生惨案。
王至澄本来气就不顺，暗咒今天诸事不顺，和路边差点撞上的冒失鬼对上眼，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他在车里抽烟，开着车窗，将冒失鬼的脸看得很真切。对方第一时间有些呆愣，随即有些错愕的表情让王至澄觉得有些莫名的感觉。
丁悦从没料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王至澄，看到他的时候甚至只是觉得司机有些面熟。其实他可以装作不认识走掉就好了，只是手控制不住的抬起来朝他挥了挥。脸上露出的一丝笑容自己都没察觉。
后面的车开始按喇叭催促，丁悦想让他先开走，但王至澄先说：“你先上来。”
“走路也不看路。”他也不问对方去哪里就按自己的导航继续前行。
“不好意思，我手机冻得关机了。”丁悦上了车，为自己刚才差点造成的意外道歉。
车里温度不高，气氛也微妙，王至澄还不知道自己刚失去一个客户，丁悦垂着脑袋只顾着看黑了屏的手机，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已经决定不再去找他治牙了。
王至澄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他带着毛绒手套的手机器猫一样地捧着手机。他关上了车窗，调高了车里的暖气，在导航提示他要拐弯时才反应过来，找了合适的位置靠边停车，捞了根充电线递给丁悦，“先充一下电吧。”
“谢谢。”
手机接上电后很快自动开机，不过电量告急，他没有带充电宝，看了眼群消息，有些为难地问王至澄：“可以让我充一会儿电吗？”
王至澄点头，“你要去哪？”
本来丁悦和同学约好了在不远处的商场门口，但是睡懒觉的同学男朋友临时有空可以送他，另外两个同学住得也不远，可是顺路接上，但再接丁悦就会绕路，他们在群里接连发表情包给他。
“去迪士尼。”现在他要一个人坐地铁去了。他把手套摘了方便打字，在群里发猫猫叹气的表情。
车里热起来，属于Alpha的烟草味浓起来，丁悦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装作什么都不在意地对他举了举手机，“等我充到百分之三十可以吗？”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还是没有抬起，有意地避免自己和王至澄有眼神接触。因为他单方面的悸动还没有完全消失，害怕自己的情绪隐藏得不好会轻易露馅。
王至澄没有回答好还是不好，丁悦以为他不愿意为自己浪费时间，或者还有其他事情要赶时间又不好意思明说，准备自己找台阶下时，听到他说：“我送你过去吧。”
“啊？”他诧异地扭头看王至澄，对方已经换档起步了。
“这里过去还挺远的……”他的声音减弱，怕麻烦了王至澄，但也不是不想坐他的车。小心看了他的表情，倒是很自然地，操控着方向盘，没什么所谓地说反正也没什么事。
车里没有开音乐，丁悦握着手机莫名紧张，小声问他要不要开导航，王至澄拨动了转向灯，注视着信号灯准备转弯：“不用，之前去过，我认得路。”
“你去过啊……”丁悦按亮了手机，屏幕识别到他的视线自动解了锁，群里的表情包大赛还在继续，他也选了几张图加入进去。
“嗯，之前和朋友一起。”王至澄回答的语气敷衍得像是为了礼貌的应付。
丁悦能感觉到他有些不愉快，但猜不到他不愉快的原因，毕竟自己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只是他愉快的时候眼角会有笑纹，而他不笑的时候表情就很严肃，显得有点凶。他没有追问是和什么朋友，因为他也没有资格对他的私生活发出好奇。
会去迪士尼的话，有Omega同行也是大概率的事情。工作日的非高峰时段，王至澄开车不慢，送他到乐园入口时其他同学还没有到，借他充电的线是快充线，手机的电量是满格的100%。
太阳高高挂起，是一个寒冷的晴天。丁悦站在车边向他道谢，纠结着讲不出别的话，王至澄点了点头，说“走了”，就掉头开走了。
丁悦在乐园门口呆站了很久，望着车子离开的方向，不自觉舔自己牙槽的空洞，柔软的舌尖触碰着麻木的牙龈，一种滑腻的，怪异的触感。
他想王至澄还会不会等着他去种牙，到了预定的时间小林会不会打电话给他。
脑袋里转来想去这些重复的问题，直到和同伴汇合进园，举着手机拍照拍到手指通红才反应过来，手套好像忘记在王至澄的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