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骗的那笔钱虽然报警立了案，却一直没有下文。丁悦做好了追不回来的准备。他不敢告诉父母，一怕挨训，更怕一向放不开手的母亲和外婆操心他一个人过得不好。好在师姐说过阵子等他适应了，可以介绍他去做兼职。
丁悦去复诊时正巧碰到王至澄的晚霞里送客，笑容满面的少妇牵着年幼的孩子，戴着口罩的王至澄似乎总比摘了口罩的他和善一些，眼角的笑纹明显许多。
王至澄见他到了，向少妇和孩子客套告别后对他点点头，“进来吧。”
复诊不过检查一下创面有否异样，丁悦坐上诊疗椅，王至澄提着那只月亮玩偶向他递了递，“还要不要？”
“嗯……”丁悦不好意思，想要拒绝，但手上动作已经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只好抱在怀里，顺了顺玩偶的短绒毛。
王至澄很轻的笑过，消毒了双手戴起手套，提醒他要调诊疗椅的位置了。丁悦贴着椅背被缓缓放倒，王至澄垂着视线从他面上滑过，“闭眼睛，要开灯了。”他听话地闭上眼睛，强光射在他眼皮上令他的世界陷入虚白。
“张口。”医生说话，他照做。扁平的压舌板贴在他的舌根上，很短暂的时间就放开了，“嗯，没什么问题。”王至澄关掉灯，踩着开关将椅子调正，丁悦合拢了下巴，但没有立刻睁开眼睛，王至澄以为他不适应光线，提醒他：“已经好了。”他才抖了抖睫毛抬起了眼皮。
“之后还吃拉面了吗？”王至澄半开玩笑地问他。
虽然上次止过血后有好好遵医嘱，丁悦还是有些莫名的心虚，特别认真的点着头说：“没有了！”
丁悦仿佛听到了医生的嘲笑，但医生露出的脸上并没有表情。王至澄没有其他要交代了，起身送他。
冬日的太阳落得总是很快，天暗得似乎没有过程，总是一下子就黑了，丁悦踏出诊所的玻璃门时迎接他的已经是路灯。王至澄仍旧只送他到门外，不知道这算不算差别待遇。
小林捧出一个玻璃樽，笑得狐狸一样，“院长辛苦了，吃颗糖啊。”
王至澄用眼神给她一点警告，打开盖子，玻璃樽里是各种颜色的金平糖，他选了一颗蓝色的放进嘴里，是一股漱口水的味道。
嚼口香糖似的咬碎了略带凉意的硬糖，回到诊室，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患者的资料：丁悦，21岁，Omega，A型血。他的牙长得很好，排列整齐，咬合正确，潜伏的一颗智齿都是正的。
资料上并不现实具体的信息素编号，王至澄只闻得出一些凉丝丝的甜，大概也是什么水果，反正Omega总是甜味的信息素占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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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下了班换上紧身短裙，在休息室快速仔细地化妆，十秒一条假睫毛，手稳得像位优秀的外科大夫。王至澄靠在门边吹了个口哨，“去哪儿，送你啊。”
小林已经补完了腮红，站起来穿外套，长风衣盖到小腿，她把头发散开，扎头发的黑皮筋在指尖绷紧，调皮地弹向王至澄。
“拒绝职场性骚扰哦。”
王至澄捡起那根皮筋还她，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和她一前一后准备离开诊所。他也已经换了私服，短款的夹克，直筒的牛仔裤。小林拍在他臀上，笑嘻嘻地说：“你的屁股真的很翘欸！”
他一路关闭诊所的灯，已经习惯了她下班后的调笑，“到底谁骚扰谁啊。”
小林哈哈笑了起来，王至澄问她到底要不要搭车，他也准备去喝几杯。
“哎呀，院长也有孤家寡人的时候，不过我已经有人约啦。”踏出诊所的门，小林的高跟鞋叩击台阶，仿佛一个特技演员，熟练操控脚下两截细细的鞋跟，钻进等在路边的车里。
说起来他和小林也是奇遇，某天晚上他一个人在酒吧喝酒，小林浓妆艳抹来和他搭讪，腿长胸大又主动，是个很理想的一夜情对象。可惜他的偏好一直很固定，他喜欢Omega男性，而小林是个喷了浓郁香水的Beta女性。
几天后他面试中文前台，清汤寡水的小林走进来，戏谑地朝他抬眉，“帅哥，我们缘分不浅啊”。如果那天来应聘的人里还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王至澄应该就不会录用她，但是没有。她中英日三语讲得都好，但学历不高，王至澄怀疑她高中时可能是太妹，那种画着夸张妆容穿着沉重松糕鞋的涩谷辣妹。谁都有年少轻狂的疯癫时候，现在她已经娴熟掌握了淑女的伪装技巧。
王至澄把车开到常去的酒吧门口，老规矩点了杯水割。他已经不算年轻，小林爱去的那种酒吧，他已经觉得太吵。或许原本他也不爱那种热闹，只是从前有年轻的恋人贪杯，他才渐渐习惯了每天喝几杯。如今回家亦是孤家寡人，如果有合适的艳遇，还可以打发一夜无聊。他已经厌倦了固定但短暂的恋爱关系，不如这样来得方便，不必让别人进入自己的生活，他也不用费心探听对方喜好，感情都节约了。
眼前的酒保穿得像个绅士，挺直着背，戴着袖箍和白手套削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临近午夜，酒精麻痹大脑，他渐渐觉得困，叫代驾送他回家。
白天家政公司刚来打扫过，离开的时候贴心地将他的脱鞋调好方向摆在玄关。高级塔楼，两只拖鞋，孤身一人。他脱掉外套，躺在客厅的沙发里合上眼就不小心睡着了，无梦无扰睡到凌晨近四点，被冻醒了，伸了个懒腰，看了会儿窗外沉默的霓虹，洗了个澡，在卧室舒适的床上重新进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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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悦去拆线，到的比预约的时间早，王医生的上一位病人还没结束，小林给他倒了茶，让他在待客区稍坐。他坐得离王至澄的诊室不远，可以看见他半扇诊室的门，门里时不时传来小孩尖锐的哭声。
看牙医确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就连二十出头的大人也会心生恐惧，小朋友在这种场合哭闹完全是可以原谅的行为。
他想起王至澄戴着口罩露出略带笑意的眼睛，可以想象他此时此刻一定慈眉善目在哄小孩，隔了一会儿，哭喊声果然停下了，约莫一刻钟后诊室的门打开，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抽泣着走出来，王至澄送他们到门口，小男孩尽管脸肿着，还是规规矩矩地说“谢谢医生”，王至澄背对着丁悦，丁悦看见他揉了揉小男孩的发顶，深秋的夕阳金灿灿地照到他手上。
他从橙色的余晖里走进白色的人工照明中，走到丁悦面前，说：“来吧，到你了。”
丁悦跟在他身后，行走造成的气流带着丝丝干燥、苦涩的气味拂过他的鼻尖，和前几天在便利店门口闻到的烟味很像，只是似乎会更柔软、更有温度。
王至澄仅费了一分钟就处理好了线结，快速且没有痛苦，枉费了丁悦前期的心理建设。
“好了。”
“好了吗？”
“好了。”
丁悦怕再出现意外事故，谨慎地舔了舔失去牙齿的位置，触觉敏锐的舌尖感受到牙龈上细微的凹凸，牙和牙之间像倒塌了一面墙。
“这两天吃东西还是小心一点，过两个月尽快把牙种上。”王至澄抽了几张纸给他，是介绍种植牙的宣传册。
丁悦没有想过拔掉的牙齿还要再种的问题，宣传单上用可爱的卡通人物解释可怖的种植流程，打骨钉那个步骤就一定非常可怕。他心生畏惧，问医生是否一定要种。
“不补的话其他的牙齿会移位，时间长了咬合会出问题。”王至澄的电脑上显示着丁悦上次拍的片子，他看了两眼电脑屏幕又看向丁悦，“你还这么年轻，缺颗牙吃东西也会很麻烦的。”
吃饭是很重要的，丁悦点点头，“那我种牙也可以找你做吗？”
“可以。”王至澄又抽了张宣传单出来，给他介绍几个不同价位的种植牙，“最好的肯定是瑞士品牌，质保时间最长，也省去其他麻烦，一劳永逸。”他语气柔和，很有煽动性，他就是这样鼓动每一个有需求的患者心甘情愿的选择90万的植牙项目。
丁悦努力地计算着90日元换算汇率后是多少人民币，他做心算的时候会不自觉发出很小的声音，王至澄听出来了。
“做种植牙分几个流程的，治疗费按每个项目依次收费，不用一次性支付。”
“也可以用保险吗？”他的保险已经生效，上次的拔牙手术只需自己再支付很少的费用。
“你的保险不包含种植牙。”王至澄把宣传单摞到一起在桌上墩齐了放下，“国内的医保也不包含，都要自费。”
他看丁悦一时决定不了的样子也不强求，“要做也要再过两三个月，你可以慢慢考虑。”他隔着口罩对丁悦笑了笑，“有经济压力的话先做低档的，隔几年再换好的也是可以的。”
“好，我想一想。”丁悦结清了费用，离开诊所时已经天黑。
小林站在台阶上目送他，回到前台对王至澄眨眨眼睛，“院长的迷魂药失效了呢。”
“你不能勉强超过别人能力的东西。”王至澄不介意她的玩笑，要来了糖罐，犹豫选哪个颜色的糖球才好。
小林捂嘴笑起来，旁边的护士没听懂他们讲的中文，凑到小林边上探听。
“不行哦。”小林故弄玄虚地一脸严肃，“知道太多秘密的话会有危险的。”
小护士才不吃这一套，趁着没患者在场勾住小林的胳膊追问起来。王至澄还是将蓝色的金平糖放进嘴里，纵容她们的打闹，牙关用力，糖球在口腔里四分五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