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让我为数不多的良心痛了一下。

  坦白说,齐康是一个道德水平在绝大多数人以上的人,他善良无私到了近乎圣母的地步,也正因为他过于善良和无私,才会被他的前夫和前夫的儿子彻底拿捏住,成了深陷泥沼却无力挣脱的可怜猎物。

  我虽然将他“救”了出来,却也并非大公无私、全然为他考虑,更多的还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欲望,我为他做的事不算多,花费的金钱和精力也不算大,甚至称得上“九牛一毛”,我正在试图一点点地“改造”他,让他变成贴合我心意的模样,然而这样恶劣的我、不怀好意的我,却得到了他发自内心的感激。

  他是真的很感激我收留了他,并愿意为此付出能付出的一切。

  我心痛了一下,然而并没有改变想要“折腾”他的计划。

  我当然可以毫无保留地宠爱着他,给他优渥的物质条件,不逼迫他做任何的调整和改变,让他生活在自己的舒适区里。

  然而,我并不能保证我会一直喜欢他,一直包容他的一切。

  大多数人都是自私且易变的生物,而我比大多数更加自私,也更加易变。

  现阶段我已经对齐康的一些行为举止颇有微词,我不认为我能渐渐习惯他的一切。

  为了避免我感情耗尽后,随意将齐康丢弃,任由他自生自灭,我能做的就是将按照我的心意打磨一圈,顺便给他独立生活的能力,这样我可以多宠爱他一段时间,万一有一天我们分道扬镳,他也不至于落到相对凄惨的境地。

  这时候的我,并不认为我会和齐康天长地久一辈子,我低估了我对他的执念,也低估了齐康为了能在我身边做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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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大脑里闪过了很多念头,但现实世界里,不过迟疑了几秒钟,就很自然地回答他:“口头上的感激是没什么用处的,我希望你听我的话,不要做让我不高兴的事。”

  “我会听你的话,也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的。”

  他回答得很乖巧,但我不怎么相信这句话。

  极端设置一个场景,我和他那便宜儿子一起掉进水里,他大概率会去救他那便宜儿子。

  如果不是我在带走他的同时,留给他那前夫和便宜儿子一大笔钱,他甚至有可能会偷偷拿我的钱去贴补他们。

  ——倒不是我无中生有、恶意推测,而是他真的会这么做。

  我阻止了我自己继续思考下去,我的大脑总是过于活跃,说得难听点,一个人有八百个心眼。

  对待敌人的时候,这样的思维方式当然很有用,但齐康他不是我的敌人,至少在现在,他还是我的太太。

  我原本想直接安排下去的,但齐康今晚的确很合我心意,于是我便象征性地咨询了一下他的意见:“我想送你去读书,你愿意么?”

  他愣了一下,问了我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要花很多钱么?”

  “对我而言,不算多,但读书可能会很辛苦。”

  “是那种职业技校么?”

  “不是,我准备送你直接去读大学。”

  “但我根本没有入学的资格……”

  “可以去中外合资的学校,有推荐信的话,你通过入学考试就可以去读。”

  “许先生。”

  他很郑重地叫我,神色有些为难,我心里有些不高兴,劝诫他听话的言语已经到了嘴边,只等待他的下半截话。

  然后我听到他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可不可以重新高考一次?我听说,那种成人高考,没什么年龄的限制。”

  我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年以前,我风尘仆仆地赶了回去,在大街上堵住了许久不见的他,甚至来不及寒暄几句,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你现在就回学校继续读书,还来得及赶上明年的高考,缺钱的话我给你,你不能一辈子呆在老家,和那个混账男人在一起。”

  时隔多年,我依旧记得齐康那时候的表情,一开始是有些惊喜的,扬起嘴角似乎想笑,但听完我说的话,嘴角一点一点地回落了下去,他抿了抿嘴唇,像是在斟酌言语。我的大脑同样也在迅速地转动,想着他可能的借口,下定决心要堵住他所有的借口,即使是生拉硬拽,也要让他重新去读书。

  然而,就在他开口之前,我听到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他大声地冲着齐康喊:“爸爸。”

  齐康纠结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平静,他扭过头,像是演练了无数次一样,抱住了踉踉跄跄跑过来的男孩。

  男孩约莫有七八岁,穿着崭新的羽绒服,和齐康身上破破烂烂的棉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齐康近乎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脸,问他“冷不冷”,又帮他把帽子下方的扣子扣好。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在看什么恐怖故事。

  我从未想过,只比我大那么一点的齐康,会成为某个人的父亲,也从未想过,齐康会用那么慈爱的眼神,去看某个陌生的孩子。

  惊恐和愤怒灼烧着我的理智,我攥紧自己的掌心,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问他:“这是谁的孩子?”

  那小孩倒也有几分机灵,他一把抱住了齐康的脖子,扭过头对我说:“这是我爸爸,你是谁?”

  “这是谁的孩子?”我已经顾不得其他人了,上前一步追问齐康。

  “是我老公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齐康躲闪着我的眼神,用很小的声音回答,又仿佛被怀里的孩子激发了些许勇气,仰着头,说完了之前犹犹豫豫没有说出的话语,“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回学校继续复读了,孩子还小,我得照顾他,我之前也考过了,没考上,这或许就是我的命吧……”

  “你去年是发了高烧才高考失误的,再考一次肯定能上重点学校,齐康你想想清楚,你和这小子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你不欠他的,孩子让他亲生夫妻去照顾,你得读书……”

  “哇——”小男孩抱着齐康,突然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他死死地抱着齐康,像寄生的藤蔓一样死死地束缚着自己的宿主。

  齐康手足无措地哄着他,满心满眼地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我还在一旁看着,只得急促地对我说:“我该回去了,家里还有好多事要忙活着,回头再联系,啊。”

  “你认识那个男人刚多久,你现在已经和他同居了么?过年都不回自己家了么?”

  我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的胳膊,他抱着孩子后退了几步,有些恐惧地看着我。

  “我和他已经结婚了……许皓然,我早就没有自己的家了。”

  他的嗓音里带了一点哭腔,他像是哭了,但我盯着他的脸看,又没有看到哪怕一滴的眼泪,他只是漠然地看着我。

  我像是离开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感觉自己已经濒临窒息。

  我试图靠近他们,换来的是男孩更加癫狂的嚎哭,以及齐康更加警惕的眼神。

  仿佛我是拆散他们的大坏蛋,是传说中需要被打倒的反派。

  我放弃了与齐康继续沟通,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齐康,我说:“这是给你的学费,你先拿着。”

  齐康推拒着不要,撕扯之间,他那便宜儿子却一把抓住了信封,揣到了怀里,破涕而笑,又嚣张地向我摆鬼脸。

  齐康小声地哄着他那儿子:“把信封还给叔叔,这钱你不能拿。”

  小孩子却委屈巴巴地再次哭了起来。

  我盯着这一对毫无关系的“父子”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些意兴阑珊,我意识到,我已经救不了齐康了。

  这是属于他的劫难,而很显然的,他不撞南墙绝对不会回头。

  人也见了,钱也给了,他未来怎么走,那是他的事了。

  我最后看了齐康一眼,扭过头一步步踏着雪、向来时的方向走。

  这一幕在未来的日子里,无数次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梦境里重塑,但无论哪一次,我都没有听到齐康喊住我。

  ——他忙于照顾他的便宜儿子,他来不及抬头看一眼我。

  ——他不知道我扭头离开了他的世界,也不知晓为了他见他这一面我究竟付出了什么。

  ——我想救他,但他不想。

  时隔多年,他却对我说,他想好好读个书,想去高考,想去读个大学。

  我的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不显露,我捏了捏自己的无名指,用很平静的语气回他:“我名下有一所私立学校,别走成人高考了,直接走正常的高考途径,但你底子太差了,还是在家先学习,明天起我会安排专人给你补课。”

  “谢谢……”他像是没想到我竟然这么好说话,也没想到我不仅答应了他的要求还让一切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远超过他的预期。

  我冲他笑了一下,很温柔也很阳光的那种,我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拉黑你那便宜儿子,从此以后,再也不准和他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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