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的后车座还算宽敞,齐康上了车以后还在哭,我没哄他,任由他哭够了,才说:“要不要抽根烟?”

  他摇了摇头,用手背抹了把脸,哑着嗓子说:“干活才要抽烟,现在也没干什么活,不需要烟的。”

  “干活才要抽烟?”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是啊,以前活干不完,太累了,就抽点旱烟,等抽完了,再继续干。”

  在和齐康重逢的这几个月,我几乎从来都没听过他说“累”,他的体力很好,总像个陀螺一样忙前忙后、闲不下来,能让他感到“累”,那恐怕是很多很多的活,从早干到晚,都未必能干得完。

  一想到这儿,我有些烦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硬邦邦地说:“以后戒了你那旱烟。”

  “好。”齐康直接应了下来,瞧见我难受,又伸出手来,试探地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没拒绝他的碰触,他就露出了一个笑模样来,捧着我的头,开始帮我按摩。

  他的手指实在有些糙,指甲的缝隙倒是干净的,我被他按了一会儿,也消了气,又忍不住说了一句:“以后每天涂两次我给你买的手霜。”

  “好。”齐康又好脾气地答应了下来,他这幅模样,倒真的很贤妻良母了。

  我一方面有点喜欢他这副模样,一方面又有点埋怨他这幅模样。

  我自读了大学,一路就仿佛开了挂,顺遂得不可思议,所求之事皆可成,我的性子自然也越变越差,表面上倒是伪装得好,内里却是锱铢必较、嚣张跋扈。

  我越在意齐康,越喜欢齐康,就越埋怨他当年匆匆嫁给旁人的决定,就越计较他当他□□当他人父的这段经历。

  但偏偏这些又不可能对他言明,我喜欢他,不想叫他难过,自然不能表露出我有多介意,亦不能拿这些话去刺痛他。

  也只能在他终于放下双手后,欺身上前吻上了他的嘴唇。他面子薄,顾忌着前面开车的王朋,捶了捶我的后背,示意我注意场合,回头再亲。

  但我偏偏不管不顾、亲得热烈,不止亲他,我的手指还探进了他衣服的下摆,吓得他浑身颤抖,眼角渗泪,像一只柔弱可怜的小兽。

  我亲够了他,才同他咬耳朵,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对他说:“他不敢看我们的。”

  他喘了喘气,一个大男人,硬生生流露出了几分可怜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说:“等到了再……”

  “再什么?”

  我佯装不解,他只得凑过来,也咬着我的耳朵说话,我一边听他微不可闻的话语,一边近距离地看他的眉眼,然后发觉到他的长相与当年我们分别时变化并不算大,恍惚间竟有一种我们从未分开过的错觉。

  我便又亲了亲他的脸颊,这才说:“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齐康点了点头,我这才放开他,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王朋的车开得很稳,中途走盘山路前,他下车特地处理了论坛,以便于车辆在冰雪路上行驶。

  齐康是个善良的性子,他想下车去帮忙,但被我伸手握住了手腕,他对我说:“外面太冷了,我去帮个忙。”

  我回了他一句:“你不会弄,下去也是添乱,现在挨冻的是一个人,你下去,挨冻的那就是三个人。”

  “怎么会是三个人。”

  “你下去的话,我也要跟着下去,那就是三个人了。

  齐康被我说服了,但眼神还是一直落在车门外的王朋身上,好在王朋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重新上了车,车辆重新启动,平稳地驶在路上。

  天黑之前,我们抵达了临县的县城——齐康的前夫正住在本县的县城里,我并不想叫齐康和他再有见面的可能。

  这处县城最好的宾馆是去年刚开的,王朋提前定了这里的房间,临下车前,齐康却扯了扯我的手,说:“要不要换一家?”

  我知晓他节俭管了,是想换个更便宜的宾馆,但我佯装不知,问他:“不满意这里么?那叫王朋看看,有没有更贵一点的。 ”

  “这里已经很好了,但看起来……”

  “那就听你的,住在这儿,好不好?”

  我嘴角含笑,征询着齐康的意见,齐康吸了口气,意识到我其实已经拿定了主意,又担忧拦了我去这家,真去找个更贵的宾馆,只得说:“好。”

  王朋从前台拿了两张房卡回来,他为自己定了标间,为我们自然定了最好的套间。

  两个房间恰好在这座楼宇的两侧,分用不同的电梯,我揽着齐康的肩膀去了右侧的电梯,齐康又呈现出那种惶恐的姿态,整个人像是蜗牛缩进了壳里,而我,好像无形中成了他新的壳。

  电梯的门口有服务人员帮忙按电梯,我报了房间号,服务人员鞠了一躬,却用挑剔的眼神自上而下地看了齐康许久。

  我拍了拍齐康的肩膀,很自然地问那服务员:“不按电梯了?”

  服务员按了电梯,我们迈步进去,等出了电梯门,我顺手拨通了王朋的电话,说:“去前台投诉一个宾馆的男员工,工号是0091,理由是对客人没有礼貌,道歉不必了,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员工。”

  我挂断了电话,齐康才鼓足勇气说:“那小伙子也没多大,他就是看看我,我一个男人,他看我几眼又能怎么了。”

  “我不高兴,”我语气平静地解释,“他用挑剔的眼神看我的人,我不高兴。”

  齐康叹了口气,用很小的声音反驳我:“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年纪又不大……”

  “能在宾馆上班,最起码已经成年了,既然是成年人,当然要为自己一切行为负责,”我用房卡刷开了房门,推门而入,“我付出了金钱,自然要享受相应的服务,他不尊重你,就是在打我的脸。”

  齐康不再说话,上前帮我脱外套,松领带,又弯腰去找拖鞋。

  我看他身上还穿着棉衣,进门却紧着照顾我,竟然生出了些许愉悦来,但我克制住了想帮他忙的冲动。

  我们之间总要磨合出一个相处的模式来,而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商人,自然想让人围着我转。

  齐康拎出了拖鞋,又要去帮我解开鞋子上的绑带,我伸手拎住了他棉衣的帽子,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我。

  “我自己解,你也将外套脱了吧。”

  “好。”

  他的神色有些茫然,从我们重逢后,他总是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我知晓他也在试图适应我,揣摩着我的脾气秉性。

  我们曾经是如此亲密无间,却被漫长的岁月疏离成了表面熟悉的陌生人,而如今的携手相伴,不过是强做样子。

  套房很大,光卧室就有三个,齐康只打开了一个卧室的门,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不像是来住店的住客,倒像是临时被应招来的保姆。

  我看着他整个人的姿态,重点看他微微前倾的脊背,然后从记忆的深处,翻出了他读高中时的模样。

  他那时总是站得笔直,一身校服被他洗得干干净净,服帖地穿在他的身上,他会爽朗地笑,也会大手揽过我的肩膀,对我说:“皓然,走,我们去图书馆。”

  县里高中只有两层高的图书馆,曾经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那里有我,有齐康,有我们一起期盼着的那个美好的未来。

  我盯着现在的齐康看了一会儿,下了命令:“去洗个澡,在你左手边的玻璃房里。”

  他“嗯”了一声,走向了左手边,在他推门之前,我又问了他一句:“会用热水器吧?”

  “会用……”

  也对,他前夫也在县城买了房子,在他们感情尚好的时候,他也是住过的,这些常用的家电,他应该也不会陌生。

  我等了一会儿,等到浴室里传来了水声,扯了身上剩余的衣物,扔进了门口处的脏衣篓里,又换了一身睡袍,从行李箱里翻出了笔记本电脑,直接进了齐康推开的那间卧房。

  我这次返乡,来得太过突然,又匆匆举办了一场婚席,比预想得多耽搁了一些时间。

  纵使我的下属对得起我支付的薪水、颇为聪慧能干,但一些涉及到集团发展的大事,我还是不得不来一一审阅,再给出最终的决断。

  我忙了两个小时的工作,期间倒是注意到齐康从浴室里出来了,但实在没精力理会他。

  他也是很安静的性子,不和我说话,也不打开电视或者玩玩手机,就是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待着。

  我忙完了手上的最后一件事,抬头看他,就发现他这么干坐着,像一个没有灵魂和知觉的木偶一样。

  我关了笔记本,随手放在一边,问他:“饿了么?”

  他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问我:“你饿了么?”

  “饿了,外面冷,叫酒店送餐饮过来吧。”

  说完了这句话,我意识到,他未必会相关的操作,就径直走到了茶几面前,从下方抽出一本《入住指南》,翻到了订餐的那页,又递给了齐康,说:“想吃什么,就给酒店前台打电话。”

  “你想吃什么呢?”

  “随便,但是我在村子里吃得不太好,想吃些好的,你也不必惦念着为我省钱,我会不高兴。”

  齐康的神色有些为难,他很认真地看过了那几页菜单,终于胸有成竹似的,拨通了前台的号码,报了几样菜名。

  订过了餐,我又问他:“送你的手机呢?怎么不玩?”

  我以为我问的不过是个寻常问题,齐康的表情却瞬间变得苍白,他躲过了我看向他的目光,过了几秒钟,才低声说:“我送人了。”

  “送谁了?”

  其实我也猜到了他会将手机送给谁,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惦念几分的,除了他那前夫,便是他那便宜儿子了。

  “……”他没说话,也心知肚明,如果说出口,我会真的生气。

  然而他这副模样,也足以让我怒火中烧。

  “怪不得那小子追着你喊爹,原来是得了好处,闻到腥味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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