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救美

  医院。

  花落月从某间病房里出来,裹紧了外套往楼下走去。

  瘸了一条腿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身材矮小衣衫破旧。但神情憨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连声说着谢谢她的救命之恩,坚持要送她到医院外面,一边试图把身上仅剩的两三百块钱塞给她。

  花落月没有收,让他留给病床上的妻子。

  一直走到门外,花落月才把男人劝回去。

  耳边终于清净下来,花落月下意识想掏出手机看看时间,随后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已经报废了。

  看着黑漆漆的怎么也开不了机的屏幕,她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

  花落月倒也不是真的失联,只是这一天过得实在太过「充实」。

  早上带着邻居妹妹一起去派出所做笔录,但看警察透露出来的意思。除非是对方再主动出现,否则恐怕是很难找到对方。

  当然如果对方从此再不出现,也是一件好事。

  中午陪着邻居家的小妹妹吃了午饭,看了会儿电视,下午小姑娘又想起来老师布置的作业,说想去同学家,花落月便送她过去。

  回来的路上,她又遇到一场小车祸。

  一个瘸了腿的中年女人佝偻着背在路边的垃圾桶里捡废品,而拐角处就有一辆摩托车猛地开过来,明明看到前面还有汽车,反而还在加速,似乎是准备从旁边的间隙里面直接穿过去。

  捡废品的女人低着头只顾着看旁边,没有注意到飞驰而来的摩托车。

  正在不远处的报刊亭买水的花落月恰好看到这一幕,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把她拉开。

  摩托车几乎压着女人的脚后跟呼啸而过。

  花落月完全是本能反应,摩托车开过去好好一会儿还惊魂未定,大约是经历过死亡的人反倒对死亡的阴影更深,她踉跄着站起来的时候,脚下不稳,腿一软就摔进后面的水池里。

  水池的水不深,花落月也只是呛了一口水,受了点皮外伤,唯一倒霉的也只有手机在池边磕碰着砸进水里,屏幕碎了半边,进了水之后就开不了机。

  但比起一条人命来说,这点损失就不值一提了。

  之后花落月也顾不上关注手机,躲开了摩托车的女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周围的行人反应过来之后纷纷围上来帮忙叫救护车。

  花落月也跟去了医院。

  万幸女人也没什么大碍,仅有的外伤是她摔倒的时候手臂磕碰到台阶的断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但并不致命。

  昏倒的主因还是营养不良和轻微中暑,再加上受到了惊吓刺激,这才突然倒了下去。

  花落月走的时候,她还在输液。

  医院外面,迎面而来的夜风吹得花落月一个哆嗦,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好在已经是初夏,气温逐渐升高,花落月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已经干了。

  但她还是觉得不太舒服,匆匆忙忙回去换了身衣服,拿上了备用的旧手机和一些现金又出了门。

  她还得再去派出所一趟,做一天内的第二次笔录。

  后者是因为下午的那场事故。

  那个路段是禁止摩托车通行的,对方违规在先,如果能抓到人。除了拘留罚款,那对残疾的中年夫妇也能够得到一定的补偿。

  等到从派出所出来,花落月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回走,才有闲暇去看自己的旧手机。

  擦干净手机卡,重启了两次手机之后,关机期间的短信消息才叮叮咚咚争先恐后地跳出来。

  花落月先看到最上面一条,是邻居夫妇俩告诉她接到了女儿,刚刚又发了一条,让她回去的时候告诉他们一声,也好叫他们安心。

  先前在医院的时候,花落月就借医院的电话跟邻居妈妈打电话大概说明了情况,余下的人里面都没有什么约,她便想着等忙完再回复。

  结果等到忙完,已经接近深夜了。

  旧手机卡顿很明显,往下刷新总是要转上许久,花落月只能按顺序一个一个回复。

  她一边回复一边慢慢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无人的路口。

  路灯在她身侧打出惨白的光,在地面上拉出一条很长的影子。

  空旷的路上只有花落月一个人的脚步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喵叫与类似小孩子的啼哭声。

  花落月蓦地停住脚步,猛然回头看了一眼。

  背后除了影子和灯光,空无一人,空置的垃圾桶像是被风吹动,摇晃了几下之后,「啪嗒」一声倒在地上,轻飘飘地往反方向滚去。

  花落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总觉得那种阴冷的注视并不只是自己的错觉。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让她手一抖,险些把手机丢到地上。

  等了片刻之后,除了手机铃声也再没有见到别的动静,花落月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低头去看手机的来电显示。

  屏幕上只显示了电话号码。

  花落月没有特别存过郁折枝的电话号码,但她记忆力很好,一串熟悉的数字扫一眼便知道来源于什么人。

  她看了眼时间,迟疑了片刻,按下了静音键。

  但紧跟着,第二个电话又打了进来。

  花落月便明白过来郁折枝打电话给她大概是真的有急事,终于还是接了电话。

  没等花落月开口,对面焦急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你现在在哪儿?!”

  “回家的路上。”花落月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高楼,高楼旁边的那个小区就是她住的地方了,最近的路只要再绕过两个路口,“就快要到了。郁总有什么急事吗?”

  “位置!定位发给我——殷沉玉刚刚给我打电话,你现在人没事吗?”郁折枝急促地说道,“不要乱跑,我现在就去找你。”

  听到殷沉玉的名字,花落月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借口或者玩笑。

  她没有多想,开了免提就退出去点开了通讯软件。但很快想起来她没有加郁折枝的好友,只知道她的手机号码。

  旧手机反应又有些迟钝,花落月抬起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路标,凭借着出色的视力和记忆力辨认出了这里的位置。

  “在文溪路和澄江北路的交叉口,澄江北路上有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我在那里等——”

  「砰」的一声闷响在花落月的背后响起,盖住了她剩下的话语。

  “花落月?!”郁折枝在电话另一头紧张地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再听到任何回应。

  最后是「嘟」的一声,电话被突兀地挂断了。

  这让郁折枝的神经在那瞬间就紧绷了起来,差点控制不住情绪直接把再无反应的手机扔出去。

  但在最后关头她还是及时恢复了清醒,一边叫司机开车去花落月说的那条路,一边打电话报警。

  她开始后悔,当初就不应该担心被花落月发现生气就撤掉了跟在她后面的保镖。

  那时候她已经调查过花父,知道他一直待在X市的亲戚家混吃混喝,死皮赖脸但胆子又不是很大,不敢轻易跑到人生地不熟的N市去找女儿的麻烦。

  所以当时郁折枝觉得花父性格恶劣难缠,却并不觉得他会是什么致命的威胁。

  但她忘了,走入极端的赌徒是没有什么底线可言的。

  尤其是当他笃定女儿手上拥有一笔巨款,却拒绝主动交给他的时候。

  在没有遗嘱的情况下,父母同样也是儿女财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那一瞬间,郁折枝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圈里圈外种种为夺家产斗得你死我活的凶案案例。

  虽然大多数案件的凶手都最终伏法,可那些死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郁折枝紧张得几乎要把手机拦腰掰断。

  好在她一开始就叫司机先去花落月住的小区,剩下的路程也只有两三分钟,虽然那对郁折枝来说也是度秒如年。

  到了路口,郁折枝立刻下了车。

  一开始她还记得叫上司机跟自己一起走,但在隐约听见类似打斗哭嚎的声音却难以确定在哪个方向的时候,她便叫司机跟她分头行动了。

  郁折枝循着声音穿过一段无人的小路,拐进某一条巷子,她看见巷子口掉落的手机,已经被什么东西压碎了屏幕。

  巷子深处传来一阵跑动和咒骂的声音。

  郁折枝想也没想就往里面跑去,跑了几步之后,声音越发的清晰,她才确信那并非自己的错觉。

  拐过第三个岔道,前方就是略微开阔些的开放小院,不知道是荒弃了还是进入了修整期,围墙与屋瓦被推倒一半,周围不见半点烟火灯光,只除了墙边歪歪倒倒的一盏光线极为黯淡的路灯。

  石板地中央种着一棵枝叶繁茂的古木,细长的枝条参差不齐地垂落,透过间隙看过去隐约能看见几道人影。

  郁折枝的大脑大概只冷静了那么两秒钟,随后她在那盏黯淡的路灯下面看清了花落月的脸。

  花落月被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堵在角落。

  看着像是混迹街头的小混混,嘴里也是不干不净地说着些浑话,一左一右将她逃跑的路线堵得严严实实。

  背后就是墙壁,花落月几乎整个人都贴上去。

  其中一个混混手上拿着刀,对着花落月的脸蛋来回比划了几下,笑嘻嘻地恐吓:“这么漂亮的脸,划花了可就太可惜了。要不然这样,你陪我们兄弟俩一晚,我们动手轻点怎么样?说不定都不会留疤——”

  花落月神色冷淡,往后回避,后脑勺都贴到墙壁上。

  她不大想接这些人的话,但冷淡的反应反倒叫面前的两个小混混更加兴奋起来。

  花落月一身干净的书卷气,看起来就是那种正经听话的乖乖女,全身上下唯一有杀伤力的说不定就只有冰刀子一样的眼神。

  先前她看到这几个小混混拿着刀堵路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逃跑。

  小混混压根没觉得她会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好不容易在死角堵住了人,只当接下去她就能任由他们宰割。

  花落月确实没有垂死挣扎激烈反抗,她的手伸进压在背后与墙壁之间的包里。但在那个同时她看见了混混们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呆怔了那么片刻,小混混们以为她还想要找人求救,便冷笑一声,冷嘲热讽地说:“想要人来救你吗?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这一片的人早就搬光了,就剩几个耳聋耳背的老头老太,睡得比猪还死,还不如你给我们叫几声好听的,说不——”

  一语未尽,他便觉得后脑勺一痛,恼怒地咒骂了几声,猛地回过头:“哪个王八蛋——”

  郁折枝咬了咬牙,非常遗憾自己没有练习过怎么正确地用板砖砸人。

  事实上她从小到大连架都没怎么打过,争斗报复基本全靠脑子,拿着板砖试图街头干架还是第一遭。

  显而易见,这方面她远没有那两个混混熟练。

  旁边的混混同伴也在同一时间转过头,一看这也是个女人,不假思索地抓着刀就冲着郁折枝挥舞过来。

  郁折枝只来得及庆幸花落月那边没人了,她冲着花落月喊:“快跑!”

  第二句是「警察马上就到了」。

  这让两个混混的脚步停顿了那么片刻,但结果这句话起了反效果,混混们决定速战速决。

  “这个也不能留了!”其中一个人说道,“快!两个女人而已。”

  这一回换郁折枝被堵在死角了。

  年轻力壮的街头混混一身蛮力和打架斗殴的经验,本来就不是常人能比的。更何况郁折枝常年坐在办公室,闪避的反应都下降了一大截。

  眼看着混混毫不留情地将刀捅过来,郁折枝只希望司机能在自己的血流干之前赶过来。

  只要花落月能跑掉就好了。

  下次她不管出门去哪里,一定要记得把保镖带上。

  这是郁折枝脑海里最后冒出来的两个想法。

  第一刀扎在了郁折枝的肩膀上,划开一道很深的口子,下一刀她就很难再闪开,刀尖捅向了她的腹部。

  尖锐的痛楚延迟了一秒才传递到郁折枝的大脑,却并没有再加深下去,在那同时她听见「砰」的一声闷响,以及小混混的尖叫声。

  捅刀的小混混被砸中脑袋,叫都没叫一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另一个则捂着要害躺在地上翻滚哀嚎。

  郁折枝抬起头,正看到后面花落月的脸。

  花落月的神情冷冽到仿佛能掉冰渣,或许是黯淡的光线的晕染,一向笑脸待人好像没有脾气的人此刻却像是充斥着狠戾的杀气。

  那前所未见的鲜明怒意显然不是针对郁折枝。

  郁折枝余光瞥见地上翻滚的混混,又看见花落月面无表情地一脚踩上他握刀的手腕,耳边的哀嚎声瞬间又惨烈了好几个度。

  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连痛也不敢叫一声。

  自己仿佛有点多余。

  郁折枝在充斥着尖叫背景音的死寂中想道。

  但这样的想法仅仅是一闪而过。

  花落月没事就太好了。

  郁折枝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伤口疼。

  花落月轻易地从小混混的哀嚎里捕捉到了郁折枝的抽气声。

  她皱起眉,也顾不得再往倒地的小混混身上踩两脚,她才发现郁折枝受了伤,走近了之后还能闻见淡淡的血腥味。

  “我送你去医院。”花落月说道,走到郁折枝面前的时候,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许多,“还能走吗?”

  郁折枝摇了摇头,想说休息一下再说。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郁折枝一抬头,就看见花落月背后的暗处又冒出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手中的利刃反射出一刀寒光。

  ——还有第三个人。

  “小心!”郁折枝叫了一声。

  那个瞬间,郁折枝几乎感觉不到身上刀口的疼痛,半秒钟前还软得快要站不住的腿脚一下子又有了力气,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将花落月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