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很冷。
基米尔在外面站了一整夜。雪落满了他的身子,使他看起来像一尊立在风雪中的沉默雕塑。
第二天早上,他眼睁睁地看着艾喻青把他的儿子,从睡梦中生生肏醒。然而温郁显然没有生气,笑嗔了几句,就任凭艾喻青动作了。
两人温存了好一会儿,有说有笑的。房间里的温度一定比外面暖和的多。
艾喻青穿好衣服,准备出门了,临走喂给温郁一大把药。
基米尔不知道那是什么药,有点担心,他很想知道温郁现在的身体状况。
想到这里,他又自嘲地笑了一下——总归比在他那里时好得多。
艾喻青走后,温郁自己下床洗漱,吃了酒店送来的早餐。坐着发了会儿呆,接着打了个哈欠,又爬回床上睡觉了。可能是他吃的药有助眠的效果。
基米尔无声地进入了他的房间。
开门的一瞬间,温暖和热烈的气息包裹了他。屋里摆放着几盆向日葵和金盏花,用的是温郁最喜欢的插花方法。他也曾经将这些花朵,摆在基米尔的办公室。
“父亲,这些花我给您放在这里了。”少年温郁挪进他的房间,将一盆花小心翼翼地摆在了角落,再送上一个灿烂讨好的笑容。
“拿走。碍眼。”
“已经放在角落里了,不会……”
“别让我说两遍。”
少年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好的……”然后将他精心侍弄过的花朵,默默拿了回去。只是那香味,还盘桓在阴冷的办公室中,久久不散。
现在,少年把原本要给他的花,给别人了。
身上的雪加速融化,洇湿了衣服,冷进了骨头里。他按压住心中想要将那些花撕烂的暴虐,悄悄进入了卧室。
站在床前,看着温郁的睡颜,基米尔的呼吸轻不可闻。
温郁睡得很香。和见他最后一面时的样子全然不同,面色不再苍白,嘴唇恢复了红润的色彩,身上也终于有了点肉。
基米尔不得不承认,艾家那个小子把他照顾得很好。
温郁逃走之后,基米尔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思念和悔恨几乎要把他撕烂。尤其是,这种感受不是一下子就达到顶端的,而是在失去温郁的每一天里,在回忆他的每一个点滴里,一点点侵蚀他的心脏。
痛苦逐渐累积,终于在某一天,对温郁的思念如同海啸一般汹涌而来,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战争后遗症发作的时候,再也没有一个柔软的身体扑进他的怀里,用焦急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喊他父亲了。
他后知后觉得意识到,温郁其实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温郁翻了个身,脸蛋挤在枕头上,一条腿还勾了点被子,在双腿间夹着。不知梦到了什么好东西,还露出了一点恬静的笑容,只是那笑容还被枕头挤去了一小半,看着又傻又可爱。
四周安静,温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基米尔还不知道卫国战争的真相,心还没有冷硬到这个地步,对温郁还有一点点好脸色。少年温郁就是这样,训练累了,就撒娇耍赖要睡在他房间里。在淡淡的月光下,露出这样安心的、满足的笑容来。
心中悸动难耐,他一时间竟分不清现实过去,向温郁伸出手。
他想摸一摸他的脸。
指间触碰到柔软的肌肤,温郁睡梦中不设防备,猫儿撒娇似的,蹭了一下基米尔的手指。
那一点点温暖的触感,瞬间融化了所有的冰冷。基米尔没忍住开了口,声音竟然发颤:
“阿郁……”
跟我回去吧。
温郁睁开了眼睛。
他眼睛正对的,就是基米尔所站的位置。两人好像在对视一般,互相看着彼此,谁也不说话。
基米尔想上前抱住他,尚未接触到,就见温郁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接着,像想明白了什么,表情一瞬间变得惊恐。眼泪马上就涌了出来,猛地坐起来,抱紧被子,两条腿乱蹬,拼命往后面缩。
“不要,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他大喊着,像是要被杀了一样,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基米尔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伸出手想要出声安抚他。就见到温郁狠命抽了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然后抱着脑袋,缩成一团,神经质地喃喃着:
“我在做噩梦,我在做噩梦,基米尔没有找到我,我在做梦……”
基米尔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温郁喃喃了几句之后,开始到处找艾喻青:“艾喻青!艾喻青你在哪?艾喻青!”
声音委屈又凄厉,像是被虐惨了的猫崽子,到处找依靠。
艾喻青正巧回来,连忙推门进入:“哥,我在呢!”
接着就看到温郁蜷缩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埋了大半,浑身都在哆嗦。而一个高大的男人,静静地站在床边。
艾喻青的眼睛瞬间爬满血丝。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仍像初见那样,冷漠,高贵。可艾喻青明明从那双灰蓝的眸子里,看出了一种痛彻心扉。
男人将一根手指,抵到唇上。
艾喻青从怒火中找回一点理智,上前将温郁整个抱在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背:“我在呢,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然后他接着道:“都是假的,别害怕。”
温郁在黑暗中终于找到了点依靠,紧紧贴着艾喻青,颤声问:
“我好像听到基米尔的声音了,他是不是已经找到我了?”
艾喻青笑了一下:“你听错了,这屋里哪有人啊。是不是睡糊涂了?嗯?”
温郁将信将疑:“真的没有人吗?你好好找找,他真的没来吗?”然后他推了推艾喻青:“你去帮我找找好不好?我看不见,请你帮我看看,别的房间,柜子里……”
“好,我去找。”艾喻青说着要起身。结果温郁马上又抱住了他:“别走,喻青,你别离开我。”
“好,我不走。”艾喻青心疼得要滴血,看向基米尔的眼神里全是恨意。但他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低声哄诱着:“真的没来,我都看过了,我还会骗你吗?”
他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梦了,你知道,梦里都是假的。”
然后开玩笑似的,带着轻松的语气,摸了摸温郁柔软的脑袋:“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温郁僵硬的身子终于慢慢放松,靠在他怀里,拱了拱,终于点点头,信了艾喻青。
“我们离开这里吧,再换个国家,我好怕他找到我。”
“好,”艾喻青答应着,眼睛却盯着基米尔,带着一些咬牙切齿,“我们离开这,不让他找到。”
基米尔的拳头攥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