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实在太多了,基米尔甚至看不到那道伤口在哪里,只能用手掌死死捂住他的脖子,单手扯下领带缠绕上去。黑色的领带瞬间吸饱了血,沉甸甸的。
方姨吓得瘫倒在地上,慌乱地叫着少爷。
“愣什么!快去喊医生!”
通红的眼睛像发了疯的恶狼,发出嘶吼,方姨被他吼得心神剧颤,几乎是流着眼泪连滚带爬地出去叫人。
怀里人双目紧闭,苍白的面容上沾满了血,连睫毛都被粘在一起。可光看他的表情,谁也不知道他正在死去——他的嘴角明明带着解脱的笑。
基米尔太久没有心痛过了,他用冰保护着自己的心,现在冰化了,心脏乍然被插了一把刀,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曾经拿狙击炮的双手如今握着一个纤细的脖子,才发现双手颤抖到根本用不上力气。
“你不许死,我不同意,你不许死……”
他慌乱地用袖子去擦温郁脸上的血,可那血怎么擦得干净。
雷声变成炮响,轰鸣在他耳畔,恍惚间,他看见柳文杨趴在他面前,只剩一个血肉模糊地上半身,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也许是思维过于混乱,基米尔竟然对着幻觉出了声:“文杨……”
柳文杨突然双手扒地朝他爬了过来,对着他的脸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愤怒地盯着他:
“基米尔你他妈疯了!”
基米尔被他打得一愣。
“你是不是太久没感受过失去了???”
“当初是你不愿意把这个孩子带到这个世界,是你说他应该过普通人的生活,是你说连一个孩子的幸福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卫国!现在呢!你现在在做什么!”
“你他妈睁开眼睛看看!你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基米尔被他质问得愣住,下意识地看向温郁,手在他脸上轻蹭,蹭过的地方血迹更多了。喃喃道:
“我在做什么?”
医生来了,冲上去查看温郁的情况,想从基米尔怀里接过温郁。方姨心疼得快碎了,站在一边无助地哭泣,她心里有一团怒火,即便是冲向她的雇主,她也一定要说出来。
“首长!少爷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啊!他能有什么错啊!”
医生掰不开基米尔铁箍一样的手,急得汗都流下来了:“首长,您快松手,我带他去抢救!”
幻觉中,柳文杨的双手摸上温郁的脸颊,把他往自己那里拖,愤怒的声音转为阴郁:“你既然不要他,就让我把他带走吧。”
“快松手吧。”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让我带他走。”
无数人的声音混合着雷声轰炸着基米尔的神志,连温郁似乎都睁开了眼睛,朝他笑了笑,一张口,血就沿着下巴流到基米尔手上,他说:
“我要永远离开你。”
基米尔赤红双目,疯了一样吼道:
“都闭嘴!”
周围人都被震慑了,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雨声淅沥。
基米尔急促地低喘着,眼神癫狂,将温郁死死抱在怀里,像说给所有人听,又想只是说给自己听:
“谁也别想带走你,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怀里。”
*
温郁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世界纯白。二十三岁的柳文杨正坐在他床边,双目通红,像溢了一层水膜,悲伤浓得化不开。
身上还穿着迷彩服,灰尘黏着在黑红的血液上。
看到温郁醒了,柳文杨睁大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然后像是觉得自己失态了,马上转过头去,用粗糙的袖子用力擦了一下眼睛,转回来时,脸上已经带上了笑,只不过那笑依旧勉强。
“阿郁,你醒了。”
他伸出手,想在温郁的头上轻轻摸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上血痂和新伤交叠,赶紧缩了回来,怕温郁嫌脏似的,局促地在自己裤子上抹了抹,不敢再伸手碰他了。
温郁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青年的眼神空洞,像一具被吸走了灵魂的人偶,柳文杨的笑容逐渐挂不住了,嘴角抽搐几下,眼泪终是没能忍住,涌了出来。
“对不起……阿郁,对不起……”他捂住自己的脸,声音泻出来,“我不该,我不该让他带走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孩子,你应该在锦绣丛中长大的。”
“我没想到,他现在会变成这样,他以前……他以前是最反对把你带进这个世界的……”
“对不起,对不起……”
温郁只是缓缓眨了一下眼。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恍惚中,一个小男孩出现在床边,乖巧可爱,长相居然和温郁有几分相似,浑身都透露着一种天真无邪的快乐,他跑到温郁床边,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
温郁愣了一会儿,突然睁大了眼睛,呼吸颤抖,死死地盯着男孩。小男孩握住他的手,脑袋拱在他手掌心里蹭了蹭:
“爸爸,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温郁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猛地坐起来,将男孩用力抱在怀里,像珍宝失而复得,在男孩的耳垂脸颊上急切地亲吻,眼泪沿着男孩软绵绵的小脸蛋,流进脖子里。
男孩咯咯地笑起来:“爸爸,痒。”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爸爸好想你,爸爸真的好想好想你……”
“爸爸也想我吗?”男孩歪头,“那为什么不要我了?”
温郁愣了,被一句话击穿心脏,他慌张地解释:“不是的,爸爸没有不要你,不是的,我爱你,我爱你……”
男孩笑了:“我也爱你,我一个人在那里,很冷,还好有柳文杨叔叔,他照顾我。”
柳文杨抹了抹眼泪,笑骂:“说了多少次了,叫爷爷。”接着道:“没想到我才二十三,就已经当上爷爷了。”
温郁也笑了,他在男孩肉乎乎的小脸蛋上蹭了蹭,又亲了亲,小孩奶香奶香的,真是怎么都疼不够。男孩被他蹭得痒痒,咯咯直笑,反过来抱着温郁的脖子黏糊糊地亲亲。温郁千疮百孔的一颗心,好像泡在了温泉里,孔洞被一点点修补了。
好幸福啊,他简直要喜极而泣。
男孩说:“爸爸,我们一起走吧?”
柳文杨也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快到时间了,跟我们一起走吧,阿郁。”
温郁高兴坏了:“好,一起走,我们离开这里。”
他想与柳文杨伸出的手相握,却在触碰到他的前一瞬,顿住了。
一根金色细链拴在他的手腕上,阻止他再向前哪怕一点。
柳文杨怀里抱着小男孩,身影逐渐模糊,另一只手还一直伸在半空,等着温郁与他相握,迟迟等不来人,便催促道:
“走啊,阿郁,快和我们走吧。”
“等一下,我这就来,我……”温郁急迫地拉扯手腕上的细链,他想下床,却发现双手双脚各被链子拴住,连双脚着地都做不到。金链被他拽得哗啦乱响,温郁的手腕磨出了血,染红了身下的洁白床单,却根本逃离不了禁锢。
“爸爸,快来啊,我们一起走。”
温郁急死了,拼命撕扯链子,他甚至环顾四周,想找一把刀,把自己的手脚砍下来:“爸爸这就来,好宝贝,等一下爸爸。”
“爸爸,呜呜呜,我要你,你别扔下我不管,我们在那边,很寂寞,很想你。”男孩见温郁迟迟不跟上来,伤心地哭了。
“阿郁,快走吧,你在这边过得太苦了。”柳文杨道。
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声音仿佛来自远古,空洞,若隐若现。温郁快急疯了,眼泪涌出来,手伸向他们所在的方向,链子紧绷,磨出的鲜血沿着金色链条滴落:“别走!带我走吧!带我走!我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呜呜呜,爸爸,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为什么杀了我?”
“阿郁,你不想和我们一起走吗?”
“别走,求你们,等等我!”
然而男孩的哭声和柳文杨的呼唤还是消失了,只留温郁跪在原地,对着他们的方向伸手,崩溃地哭号:
“带我走啊,求求你们……我受不了了,我太疼了啊,太疼了啊……”
*
刺鼻的消毒水,滴答的仪器声。
有人紧紧握着他的手。宽大的手掌将他的手整个包裹,掌心滚烫。
温郁睁开眼,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年轻的柳文杨,以及他亲爱的小宝贝,都不见了。
勉强动了动手脚,听到了梦里细链的哗啦声。
身边人发现他醒了,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抹了抹,大概是抹去了他在梦里流出的眼泪。
温郁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顾基米尔制止,他强撑着坐起来,往后退了一点,紧接着脑袋向后面狠狠撞去。
如果后面是墙或者床板,这一撞,完全能把自己撞死。
宝贝,等着,爸爸一会儿就来见你。
基米尔反应迅速,马上伸出手捂在他脑后。然而就算他没有捂住,这一撞也完全造不成任何伤害——后面的墙完全被防撞海绵包裹住了。
不光如此,这个房间里的所有坚硬物品,包括床头柜、地板、医疗器械,全部被裹上了防撞海绵。温郁再怎么撞,也没法撞死自己。
“别动了,医生说,大静脉差点就被割断了,得好好养着。”基米尔摁住他的肩膀,像是没看出他寻死的意图,“饿了吗?再过一会儿就能吃饭了。你已经睡了很多很多天了。”
温郁打开他的手,四处摸索,任何有点棱角的东西,他都能插进自己的心脏。然而他摸了半天,除了床和那几条金链,什么都碰不到。他想伸手去撕自己的伤口,想把那条已经破裂的血管彻底撕开,让鲜血喷洒在房间里,可那链子的长度根本不足以他碰到自己的脖子。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你身体太虚弱了……”
基米尔话音未落,突然将两根手指插入温郁的口腔,紧接着温郁就狠狠咬了下去,基米尔的手指上下被咬破,鲜血沿着手指流了下来。
手指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基米尔轻声叹了一口气,手指仍旧按在他口中,然后转头和其他人吩咐道:
“把那个拿来给我。”
温郁双手抓住基米尔的胳膊往外拽,却根本拽不动。就对着他的手指狠咬,骨头咬不动他就来回磨,血液有的被他下意识吞咽下去,有的从嘴角流下。很快,一阵小跑的声音传来,有人递给基米尔一个物件,碰撞出金属声。
基米尔用中指和食指捏住温郁的舌头,将其拽出,冰凉的金属贴了上去。这是一种由两根金属棒组成的夹子,上下夹住温郁的舌头,让它无法缩回,同时抵住牙齿。金属棒两头各有一根绳子,在温郁脑后系紧。就这样将他的舌头固定在外面,不给他任何咬舌自尽的机会。
湿滑的舌头几次从基米尔指间滑落,都在温郁咬舌之前,被他捏回手里,金属夹一戴上,舌面迅速充血变得深红。
温郁瘫靠在床上,双目空洞,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颜色,唯有红嫩的舌头伸在外面,口水无法被吞咽,和着基米尔的血淋漓在被单上。
做完这一切,基米尔舔掉自己手指上的血,然后轻吻温郁的舌尖,再裹着他的舌尖轻轻嘬了一下,将猩红涂抹在上面,声音平静又疯狂:
“你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