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私酿酒>第20章 十七、报仇

  W国的军事能力本远不如Z国,可他们这次竟不知从哪搬出了很多新型号军备,加上他们似乎纯粹以攻击和破坏这方净土为唯一目的,疯狗一样投掷大量火力。一时间,战况胶着,Z国伤亡与日俱增。

  基米尔在军帐中,问柳文杨:“那小子呢?”

  柳文杨摊手:“你自己儿子你问我?”

  基米尔:“你去把他从伤兵帐里带出来,别一天天在里面呆着,那里不需要他碍事儿。”

  柳文杨道:“见识见识,有什么不好?你就是不想他看那些断手断脚,关心小孩又不愿说。”

  基米尔:“你去不去?”

  柳文杨无语:“你自己儿子啊为什么要我去。”

  基米尔瞥他一眼。

  柳文杨举手投降:“行行行,我去。拗种,迟早吃哑巴亏。”

  柳文杨溜溜达达走到伤兵帐,在周围匆忙走过的军人中显得格外懒散。他刚一进帐子,差点踩中一个军人的脚。那人半包着头,手没了一只,屋里太挤了,他只能靠在门边,腿还蜷曲着。一进去,消毒液味和血腥味直冲鼻腔,死亡与病痛像一团肉眼可见的黑色郁气,凝结在军帐里,压得谁都喘不过气。

  柳文杨笑道:“差点把你腿也踩掉了。”

  那人提了提嘴角,笑骂:“滚。”

  俏皮话割心,可他们不笑笑,就活不下去。

  温郁蹲在一个半边身子都裹上绷带的军人身边抹眼泪,绷带上沁满了血,和淡黄的组织液。那人之前跟这孩子说过两句话,这次负了伤,温郁就跑来照顾人家。所谓照顾,也就是把金豆豆滴人家脸上,然后拿棉签在他破了油皮的地方抹碘伏,念叨着“愿神保佑你”。

  那人笑着对温郁说:“别哭了小宝贝,我死不了。”

  温郁:“但是你疼。”

  那人下意识想否定,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愣了愣,最终只露出一个苦笑。

  柳文杨看了一会儿,走到温郁面前,把小孩拉起来,轻声道:“走吧,你看这些不害怕吗。”

  温郁摇摇头:“我在这里陪大家,大家会很开心。”

  柳文杨道:“胡说八道,你在这只会碍手碍脚。走吧,我给你做了个玩具,拿给你玩好不好?”

  温郁有点犹豫,看了那位军人一眼,那人露出一个虚弱却温柔的笑容,轻声道:“去吧,别哭了。”

  于是温郁抹抹眼泪,站起来准备走了。临走伏下身来,在那人眼角也抹了抹。

  那人睁大眼睛:“我脸上有什么吗。”

  温郁说:“你也别哭了。”

  他愣了一下,笑了:

  “实在疼啊。”

  柳文杨从自己的铺盖里掏出来一个木棍削的、据他自己说是玩具的东西。带着温郁坐在帐外。

  夏夜微凉,繁星闪烁。

  温郁拿到手里,左右看,真心实意问:“这是什么?”

  柳文杨道:“我雕的小猫啊,看不出来吗?”

  温郁疑惑了,拿着长条形木雕翻来覆去看,以他强大的空间想象力竟一时间不能将这东西和“猫”的任何特征联系起来,只能和自己解释说,可能柳文杨家乡那边的猫就长这样。

  对小孩来说,这玩意儿再奇怪,也算个稀奇玩意儿,于是他好好地捧在手里,朝柳文杨甜甜一笑:“谢谢哥哥。”

  “不对,你应该叫我叔叔。你叫基米尔爸爸,叫我哥哥,我岂不是比基米尔矮一辈?”

  “你多大?”

  “我22了。”

  “你只比我大12岁。”

  “基米尔也才22啊!”

  “不一样,”温郁摇摇头,“不一样的。”

  温郁心想,我爸爸可比你看起来靠谱多了,但他也知道这话有点伤人,没说出口。

  “有什么不一样?你叫基米尔爸爸,就得叫我叔叔。我们俩是好兄弟,从16岁开始就在一起当兵了。”

  “你们以前打过仗吗?他是不是特别厉害?”一提到基米尔,温郁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臭小子,为什么不问问我厉不厉害?”柳文杨捏了一下温郁的脸蛋。

  然后,他微微抬头,目光看向遥远而璀璨的星空。如果只看这片璀璨的繁星,谁也不会想道它照耀下的土地,满目疮痍。

  “以前……也打啊。我们俩17岁就上了战场。我确实不如你爹,他是个能肩抗火箭炮、单手拎PKM无视后坐力到处扫射的怪物。我呢,靠跟在他后面保条狗命。”

  说完柳文杨自己都笑了,大概是想到了基米尔在战场上的英姿。但很快他的笑容就消失了,低头看自己的脚,轻声道:

  “战争,真残酷啊……茫茫戈壁滩上全是尸体,太阳一照,那味道能把人眼泪熏出来。我们那一小队几乎全军覆没,连我俩的师父,也被一个地雷炸碎了,就剩半截上身。当时他给我们开路,走在我们前面,踩到地雷的时候,让我们赶紧后退,自己一直踩着,没办法,一松就炸。我们想去排雷,敌人正好攻过来。师父不想耽误我们,就故意松了脚。”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炸碎之前的那个笑。”

  “从那之后,基米尔就不太讲话了。”柳文杨说,“战争后遗症,你知道吗?”

  温郁摇头。

  柳文杨笑了笑,没再做解释,只说:“如果我以后不在了,你帮我照顾……”

  照顾谁,他没说完。只是在末尾,加了一个难以听清的,“算了”。

  未等温郁多问,远方突然传来轰然爆炸声,听得人心慌意乱,连星星都抖了抖,躲进浓浓的硝烟当中,再也不敢照拂这片大地了。

  所有人急切却有序地行动起来,刚才的宁静似乎只是错觉。柳文杨迅速起身,拉着温郁让他回去,自己去收拾装备。

  温郁抓住他的衣摆不让他走:“你们去哪。”

  柳文杨:“打仗呗。顺利的话,过几天就回来了。”

  基米尔找了过来,看到温郁后,道:“回去睡觉。”

  突如其来的惶恐让温郁心里不安极了,他皱着眉:“你们别去……”

  基米尔面无表情,抓着小孩的胳膊往军营里送了一把:“快回去。”

  柳文杨就温柔多了,他心里甚至有点受宠若惊,心里窃喜,想着是他送的玩具笼络了这孩子的心:“快回去吧,说不定睡醒就能见到我们了。”

  轰炸声越来越猖狂,冲天的火光将两人的面容照得深邃、决然。他们不再与温郁多说,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只剩温郁呆呆地留在原地,被留守的军人送回帐中。

  前线传来消息,战况胶着,死伤惨重。即便不听这些报告,从与日俱增的伤兵数量中,温郁也能在后方感受到战争的恐怖。不断有受伤的军人被送回来。他们有的失了两条胳膊,有的没了腿,有的胸部中枪,破风箱一样艰难地倒气。伤兵帐里装不下,温郁他们的大通铺也躺满了伤员,血腥味和火药味萦绕在基地里,与之交融的是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

  人们的脸色和天空一样灰白。他们或拿着家人的照片沉默不语,或捂着脸崩溃嚎啕。甚至有一个重伤的军人,将未能送给敌人的子弹,留给了自己。

  温郁在这充满死亡和绝望的阴影里,迈着小短腿,为军医跑腿。他时刻紧盯着大门,辨别着每一个人的脸,期待又害怕着那两个人的出现。

  有一天,天空阴沉沉的,浓云滚滚,闷雷阵阵。温郁正跑来跑去给一位烧得只剩半张脸的军人换药,那人的哀嚎声和雷声相互掺杂,给整个军营都平添一分恐怖。突然听到“咔嚓”一声,他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柳文杨送给他的那个木雕小猫,竟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被他一脚踩成了两段。

  木头碎屑被卷入帐中的风吹走。

  温郁突然心跳加速,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看了看被大风卷起的帐门,丢下手中的托盘,拔腿向外跑去。

  灰白沉闷的天空下,无数落叶被风裹挟着,上下翻飞,如同洋洋洒洒的纸钱。基米尔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走向基地。

  他的脸已经被血完全掩盖了,只剩一双疲惫的、灰蓝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他每走一步,身后就会淋漓出一道鲜血,洒在黄土地上,浓得发黑。

  因为他背上,背了……半个人。

  柳文杨腰部以下都不见了。腹腔里的内脏在转移的过程中已经掉光,只剩一点点血,还在淅淅沥沥地滴着。基米尔背着他,就像背了截短披风。他走到温郁面前,把柳文杨轻轻放在地上。

  温郁呆呆地看着这具稀巴烂的尸体。

  基米尔半蹲到他面前,这次他没有为他挡住这恐怖的一幕。

  他说:“哭有什么用。”

  声音嘶哑,像是曾经怒吼过,痛哭过,崩溃过。然后一切化为平淡,所有的痛苦和仇恨都沉淀了下去,凝结成一层厚厚的壳,地幔一样压制住奔腾的岩浆。

  温郁一直大睁着双眼,双眸颤抖,甚至没有意识到眼泪的存在。

  基米尔的大手覆着他的后脑勺,让他直对柳文杨的尸体。在他耳边,如同古神的低语:

  “想给他报仇吗?”

  温郁缓缓点头。

  基米尔掰过他的头,让他对上自己的眼睛。温郁透过那双平静却疯狂的狼眸看见了呆滞的自己。

  远方一声炸雷。

  “想为他报仇,就要变得强大。可能要你抛弃平静的生活,经历很多很多的折磨,那些痛苦可能是你难以想象的。你能接受吗?”

  “……能。”

  “凭什么?”

  “就凭……”万荣的尸体,于纺的哭泣,叔叔阿姨的遭遇,一幕幕出现在他面前,温郁听见自己的心脏有力的充血声,滚烫的血液在他稚嫩的血管中奔涌,苍白的脸上浮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他硬生生咽下哭腔,道,

  “我要为他报仇,为所有被敌人杀害的朋友们报仇,我要所有想伤害我们国家的人,全都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