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唯一幸存者>第15章 催眠

  半个小时后,沈明非被曾彤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她耐心地给整理了已经被他卷成结的衣摆,对他柔声道:“明非,我是小彤姐,我带你去另一个好玩的地方,好吗?”

  沈明非的眼珠依旧毫无波澜,他就像是是布娃娃乖巧地任凭着曾彤把他带离这个地方,只是在即将踏出这个小盒子房间时,沈明非出现明显的停顿,他的脚步在小幅度的退后,似乎对于踏出这件房间有着一些未知的恐惧,曾彤对于他的这种反应并不诧异,而是依旧温柔的,像是在哄小孩儿一般地道:“明非,范老师在那里给你准备好多玩意,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你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沈明非在犹豫了半晌还是迈腿走了出去。陈光明和李侠被范开琼安排在了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和刑侦大队的讯问室设置有异曲同工之处,一间大房间又单向玻璃隔成了两个房间,一个房间实施心理治疗,另一个房间观察行为人的反应。不同之处在于讯问室没有温度,只有不断施加的压力,而这里的治疗室则色彩明亮、布置温馨。

  治疗室里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躺椅摆在一盆半人高的绿箩旁,绿箩上洒满了晶莹剔透的小水珠,显然是刚刚洒上去的,看起来生机盎然。躺椅旁有一把小椅子,椅子上放着叠好的羊毛绒毯,看起来有着怀抱似的温暖,躺椅的侧边有一把低矮的小板凳,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开与躺椅上人的视线接触。

  沈明非被曾彤带进了治疗室,让他坐在了躺椅上,他似乎有点紧张,将上身绷得很紧。等曾彤离开之后,范开琼起身将窗帘拉上,打开一盏落地灯,橘黄色的灯光犹如溪流一般在治疗室里缓缓流淌,沈明非绷直的双肩有了松弛的迹象。

  “明非,你要不要试一下这个椅子,它可以让你的身体和它完全贴合。”范开琼富有亲和力的声音响起,让人一下子和她就没有了距离。

  沈明非并没有按照她说的躺下去,而是将双腿抬到了椅子上盘腿而坐,之前在病房里他也是这样的坐姿,看样子这是他最为习惯也最舒适的坐姿。范开琼拿起小凳子旁的薄毯,散开轻轻盖在了他的腿上。沈明非迅速地将自己的光脚丫裹进了毯子里,他眯了眯眼睛,显然是觉得毯子的温暖让他很舒服。

  范开琼冲着他温柔一笑,看着他的眼睛说:“明非,我是范开琼,是一名心理医生,我们现在坐在这里是因为有些事情你回忆不起来,不过你不用着急,我们一起努力.....我知道这种想不起来的感觉很难受,就像是.....就像是你正在应考一门经济学试卷,明明你已经烂熟于心了,却因为紧张焦虑,你明明很眼熟的题目,这时候却想不起来.....不要着急....跟着老师一起深呼吸,深呼吸.....把浊气吐出来,把清气吸进去......”

  沈明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甚至没有跟着她的指示语做深呼吸,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老师就当你已经做完深呼吸了,我们现在就正式开始了,好吗?”范开琼对于明非的反应并不在意,她有这自己的节奏,只要节奏不乱,就不怕不会有结果。

  “我现在要先找到你记忆的起始点,这就好像是重启电脑一样。下面,我说几个词,你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其他什么也不用做。”范开琼节奏很缓,却并不拖沓。

  单向玻璃后的陈光明面色是一如既往的肃然,李侠则一动不动地盯着沈明非,曾彤在一旁做着记录。

  范开琼停顿了一下,清晰又缓慢地说出了第一个词语:“黎明。”

  沈明非眨了眨眼睛——“农家乐。”随后,他的神情瞬间充满了快乐。

  很好!只要能开口,就能按计划推进催眠。范开琼继续问:“客人。”

  沈明非眉头一皱,而后又舒展开,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吃饭。”

  “二楼。”范开琼的每一个词语都是与案件有关的靶子,拉出来背后都有着深刻的意义。

  沈明非表情无变化——“睡觉”。

  越来越接近案件的核心了,不仅是范开琼,连同单向玻璃后的三人都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果然,下一词语从范开琼的口中说出,这种紧张的气氛飙升到了极致——“杀人现场。”

  沈明非原本早已松弛的脊背瞬间像是刺猬一样再次绷紧,他将自己的身体使劲蜷缩挤压在一起,头也藏进了毯子里,像个害怕人间的婴儿想要努力重新回到母亲子宫似的。

  等了一分多钟,沈明非不再有其他的反应。范开琼凝视着他,沉默了约半分钟,才缓缓说出最后一个词来——“家人。”

  沈明非的反应来得很慢,他的脸庞如同女孩儿般清秀,让人总会有种雄雌莫辨的错觉,他的手缓缓从温暖的毯子中伸出,两只手掌慢慢覆盖上了脸庞,讲他的面目表情全都掩盖进了掌心之下——直到一阵如同小猫般的啜泣声传来,范开琼才发现沈明非哭了。

  范开琼轻轻叹息了一声,她起身向后转去,对着单向玻璃面露遗憾,轻微地摇了摇头。

  沈明非从治疗室离开的时候,陈光明和李侠发现沈明非的双眼亮汪汪的,似乎还盛着一湾泪水,随时都会冲破眼眶滑落而下。

  看着沈明非往走廊里走去的那道瘦弱又透着丝丝悲凉的背影,陈光明有点感慨——他坚信,只要沈明非能够想起那天晚上在沈家的农家乐小楼里发生了什么,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可是现在,陈光明的坚持让他有点怀疑,也许那个寒风呼啸的夜晚在吹冻沈明非的同时,一并冻僵了他的记忆。

  范开琼在办公室里对陈光明和李侠讲述着此次催眠的结论:“从沈明非对词汇的情感反应来看,他并不是完全的失忆,只是被他自刻意的藏起来了,因为在提到‘黎明’,他自然反应就是‘农家乐’,还伴随着快乐的神情,说明在脑海中有着与家人在这里生活的记忆。所以,我认为他失忆的起点还是在当晚见过案发现场之后。虽然最终没有成功地让他回忆起来,但有几个与案件有关的触发点可以去深挖下,第一,杀人现场。他的反应是害怕,有个细节我要特别强调下,在说到这个词的时候,他有个蜷缩的动作,这是防御保护性的动作,头藏进毯子里,这是逃避性动作,这一系列说明沈明非对于现场是害怕和躲避,不愿意去面对。整个情绪反应可以推断,沈明非是见过案发现场的,血腥的场景印刻在他的脑海中,让他逃避害怕;第二,家人。他的反应是哭泣,他的哭声哀婉痛苦,他心里应该是知道家人都已离世了,所以听到这个词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哭泣,为他的自己哭泣也为至亲哭泣。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吧,也让他自己平静下,我会尽快拿出具体的康复方案,到时候请刑侦队多提意见。”

  陈光明点点头,和范开琼告别后,在离开鉴定中心之前,陈光明再次去了沈明非的病房,透过方形小窗,看见背对着铁门的沈明非,他这次盘腿坐在了床上,静静地望着窗外,有细微的声音从他的嘴里说出:“水......水......不要......不要......”

  水?不要?

  陈光明暗自咀嚼了好几次,依旧参不透背后的含义。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再次跟着曾彤穿过黑漆漆的通道,走出了中心小楼。重新回到吉普车上,李侠有点颓然地叹气道:“陈队,要是沈明非一直不能恢复记忆,怎么办?”

  陈光明坐在副驾驶上,从兜里掏出烟盒,递给李侠一根,自己也点燃,车厢里立刻烟雾弥漫。然后就听见陈光明忽近忽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明非是钥匙,既然这把钥匙暂时无法使用,那就不选择从门进屋了,破窗、翻墙,只要能进屋,都行!”

  李侠长吐出一缕烟,连同胸中的闷气也一并吐出,他重重地点头道:“陈队,接下来去哪里?”

  陈光明手夹着烟,目光在正前方的蓝色路牌上停留——正阳路。山城财经大学正好就在正阳路上。

  “去山财大。你给甘霖和任思齐打电话,问你他俩谁在学校调查?”陈光明用大拇指指腹捻熄了烟蒂,用餐巾纸包上顺手塞进了车门旁。

  李侠挂断了电话,得到了回信:“陈队,任哥在雅筑小区,现在正和正阳社区居委会的主任谈话;甘霖在区交通局调山财大和雅筑小区的监控视频,学校这块儿暂时没人跟。”

  陈光明也不废话,直接抬手指着前方的蓝色路牌道:“走,咱们去山财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