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雁过留痕>第117章

  急救室的指示灯熄灭,稽雁行刚想起身,不远处的阮淑穆则以更快的速度冲到医生面前,头发散乱,声音发抖:“医生,怎么样了?”这位强大的女人也会害怕,此刻她只是母亲。

  摩尔根走到阮淑穆身旁,用力握住她的肩,沉默地等待医生的宣判。

  “子弹命中患者右胸,患者胸腔积血积气,肺部裂伤,伴有失血性休克。”见惯生死的医生语调没有起伏,这片土地每天都有人死亡,“好在救治及时,患者没有生命危险,但还处在昏迷中。”

  椅子上的稽雁行紧闭双眼,他弓着背,像根绷紧弦,听到医生的话,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睛慢慢睁开来,僵硬地转头看向手术室的方向。

  在阮钰做手术的几个小时里,他陷入了无尽的恐惧中。

  他实在太恐惧了,万一手术出了什么意外,他该怎么和阮钰的父母交代,又该怎么和自己交代,恐怕终其一生,他都无法释怀。

  不幸也幸运的是,那颗子弹命中了阮钰的右胸。

  “那我儿子什么时候能醒?”

  “看情况,一般三天内能醒,如果三天后没醒,我们需要进一步判定患者的情况,右胸中枪有长期昏迷和瘫痪的风险,你们做好准备。”

  长期昏迷?瘫痪?稽雁行已经无心关注阮淑穆的反应了,医生的话在他的脑海中循环播放,像阮钰那样骄傲的人,如果只能躺在床上或者坐在轮椅上……

  恍惚间,稽雁行听到“轰隆”一声,说到底,阮钰是为了救他才受的重伤。

  他忍不住开始假设——如果阮钰没把防弹衣给他就好了,如果阮钰没替他挡下子弹就好了,如果剧组没惹到乱七八糟的帮派就好了……

  时钟仿佛停转了,又仿佛在反方向旋转,稽雁行想起了很多事,那个阮钰不远万里来藏南找他的午后,那场和阮钰一起在夏威夷看过的烟花,那件阮钰脱下又套在他身上的防弹衣,那颗差点射中他却被阮钰挡下的子弹。

  阮钰的脸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模糊。

  万一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那么阮钰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稽雁行无法再假设下去,他并不愿意看到落魄的阮钰,更不愿意阮钰因他而落魄。

  好半晌,阮淑穆的声音又响起:“那我什么时候能进去看?现在可以吗?”

  “现在不行,等今晚,病人还处在观察期。”

  “嗒嗒”,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声音传进稽雁行的耳朵里,越来越近,他的视野里多出了一双黑色高跟鞋。

  稽雁行的呼吸一滞,下一秒,他“唰”地站起来,眼神落在阮淑穆的鞋尖,他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越来越干,话也被堵在嗓子眼里。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阮淑穆先开了口,嗓音不高,语气不重,但压迫感十足。

  “我、我、”话又卡住了,良久,化成一句艰涩的,“对不起。”

  阮淑穆是个理智的女人,此刻责怪和争吵都毫无意义,儿子的生命安全才是最紧要的,况且,阮钰就是为了救这个人才受的伤,她总不能让阮钰白受伤。

  自阮钰成年之后,她就很少再干涉阮钰的决定,这次也一样。

  当然,前提是阮钰能安然无恙地醒过来。

  阮钰受伤和稽雁行被绑架的消息被全面封锁,稽雁行也省去了和国内媒体解释的麻烦。

  即便稽雁行想在医院等阮钰醒过来,但拍摄任务迫在眉睫,他被一通又一通电话叫回剧组,在离开医院之前,稽雁行主动找上阮淑穆,诚恳道:“如果阮钰醒了,麻烦您告知我一声,我想……当面和他道谢。”

  闻言,阮淑穆掀起眼皮盯着稽雁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三天后,稽雁行接到了一通来自意大利的陌生来电,彼时他正在西西里岛拍电影。

  “喂,您好。”稽雁行猜到了这通号码的来意,他声音微颤,攥着手机的掌心出了细汗,湿漉漉的。

  “阮钰醒了。”阮淑穆开门见山。

  “刚刚醒的吗?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昨晚,还行。”

  “好,那我过去——”去看看他。

  “不用了。”阮淑穆打断了稽雁行的话,音调毫无起伏,“他需要静养,也没提起你,不牢你费心了,别来打扰阮钰修养,这件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在沉默中,稽雁行挂断了电话,手臂缓缓垂落。

  西西里岛的冷风打在稽雁行的面颊上,把他的脸变得干涩僵硬,稽雁行愣了好一会才如梦初醒,他抬手揉了揉发僵的脸,慢吞吞地走回剧组,他身体的某一处空荡荡的,伴随着呜呜的风声,好像寒风渗进了身体里。

  阮钰不想见他,也是,毕竟他差点害阮钰失去性命。

  好久以前,他就和阮钰说过两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似乎两清了,却也只是似乎。

  命运好似一张大网,他和阮钰的网交织纠缠,一圈圈一层层,留下一个个结,太难解开了。

  稽雁行木然地想,如果阮钰真的不想再见到他,那么他们的网也算是解开了,正如他一直希望的那样,可稽雁行忽视不了心底的失落,尽管他也不明白这种失落从何而来。

  绑架也好,失落也罢,都不影响《The Last Summer》的拍摄,斯特莱默问过几次稽雁行的心理状态,并试图安慰他。

  “我没事,虽然被绑架了,但没受什么伤,往好处想算是丰富人生经历了。”稽雁行这么告诉斯特莱默,他甚至开起了玩笑,“下次可不能随便惹到人了,他们的枪口对准我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我的性命不属于我自己了。”

  见状,斯特莱默也露出轻松的笑,面前的东方男人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忍不住想走近他,想细读他眼中的故事,又不敢走得太近,以免打扰到他眼底的纯粹。

  “稽。”斯特莱默轻声喊了下稽雁行的名字,稽雁行扭头看他,“下一场戏,你会害怕吗?”

  稽雁行愣了愣,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攥紧,面上浮现出尴尬和紧张,“我会。”不待斯特莱默回应,他补充了一句,“但程繁不会,戴维的镜头对准我们的时候,我们只是程繁和陶特,不是吗?”

  斯特莱默怔住了,片刻后,他耸了耸肩,嘴角微笑的弧度扩大:“你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