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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然呢?

  天香眯着眼睛笑得清甜可人,狡黠的眸光被她又弯又长的睫毛完美遮住,面上只展露出一派天真无邪的神情,仿佛完全没意识到今夕何夕。

  被她问得心里一梗,冯素贞一时缄默无语,指间反复把玩着面前那个已经空了的酒杯,垂眸凝眉不知想些什么。

  天香已非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了,洞房花烛夜的意义她心知肚明,甚至于婚典前还特意提起过,语气中是满满的遗憾与不甘。

  冯素贞也不认为天香是在不分场合的淘气,余光注意到她并未追根问底,而是不等她回答就转身去照了铜镜,气定神闲地摘下满头精美的金钗玉簪。

  那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休止符。

  倘若冯素贞识相些,相关话题就该心照不宣地揭过不表,乖乖地完成读书百页的日常任务,与公主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自安枕。

  天香太知道冯素贞是个什么寡淡性子,只要自己不热烈地主动索求,那人定是会在还没发起进攻之前就鸣金收兵,因而,她并不觉得有必要解释什么。

  难道告诉冯素贞,就因为怕她伤口崩裂,所以这辈子唯一一次和心上人的洞房花烛夜就这么泡汤了?

  呵,谁会傻到平白让自己伤重未愈的驸马为此负疚呢。

  冯素贞听着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些琐碎却独属的亲密事务,明明该由她这个身为驸马的人来亲手操办。

  为公主卸下头饰、解开衣衫、扯落床帷……

  拿定了主意的驸马爷顿下手中的酒杯,浑然不觉那杯底的薄瓷被她磕出了一个浅浅的豁口。

  “公主,玉簪记臣早已读完了。”

  左不过一个大明当代杂剧,纯属她将养身体时放松调剂心情用的,哪里需要反复研读体悟。

  “……驸马读起书来果然五行并下,那本公主再给你找找其他……”

  天香苦着小脸儿暗忖,昨天还见她翻看玉簪记呢,这就看完了?搜肠刮肚仔细思忖片刻,天香想起难得此处藏有一部文集,遂喜笑颜开。

  不信不够冯素贞看的。

  “《文苑英华》如何?你若喜欢,本公主这就让杏儿抱来。”

  这是一部起自萧梁,下讫晚唐五代,全书一千卷,作品两万余篇的鸿篇巨制。天香在皇陵里寂寥到读了不少的书,那可是她最望而却步的一部。

  冯素贞脸上表情明显僵了一下,这部文集足够她看到身体痊愈还有余了。

  天香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公主百般推脱说到底还是为了她,冯素贞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起身过来,牵了天香的手,柔声道,“不必麻烦,臣想看书自会去书房,不便搅扰公主歇息。”

  天香的心蓦地一乱,怎么听起来她今夜是不打算在自己身边歇下了,姓冯的这是跟本公主置气呢还是又冒书呆气了?

  不管究竟哪一个,这与自己的目的根本南辕北辙嘛!

  天香哪里舍得真将人挤兑去了书房,唯恐冯素贞一撩衣袍生着气转身离开,急忙伸出手紧紧勾了她的衣角,扭扭捏捏道,“…倒也不必去书房……”

  公主虽未明示,但态度似有松动的迹象,冯素贞将目光无措地转到一旁,不敢直面天香,却还是鼓起勇气羞红着耳朵轻声道,“可臣不想读书,请公主与臣一同就寝吧。”

  天香倏地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驸马刚才说的是她理解的意思吗?

  百感交集的公主殿下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见证某人铁树开花水倒流了,可遗憾的是,自己却没办法好好回应她的期待。

  脸红耳赤的天香正不知该怎么搪塞推拒,遽然间灵光一闪,她不着痕迹地将冯素贞往床上一引,自己偏偏撤开半步,两人正好调换了一下身位。

  “本公主突然很好奇那玉簪记讲了什么,不如,驸马先睡吧。”

  天香言下之意便是要看过那折杂剧之后再就寝。

  冯素贞胸口隐隐作痛,当年天香被她冷落时,心中的苦楚应是比她尤甚,毕竟那时驸马一以贯之的冷淡在公主眼中皆因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个残酷的现实。

  天香也好不到哪里去,心里委实堵得慌——

  原来当年冯素贞是这么难的嘛?!怎么才能既不伤害驸马,又能达到目的呢?让她失望难过,自己于心何忍!

  长公主殿下庙堂之上已是翻手云覆手雨,此时却因无计可施急出了一身汗,大脑一片空白,想也不想抬脚就要走,先逃离这个扰人心神的妖孽再说!

  不料,冯素贞却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不放,低下头垂了长睫,一字一句缓缓道,

  “请公主与臣一同就寝,素贞愿为公主尽为妻之责。”

  不知是哪里骤然放了漫天的灿烂烟花,天香的心房、耳畔、脑海,只余下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以及五彩缤纷的绚丽焰火,比父皇当年为自己庆祝十五岁及笄礼时更盛大、更绚烂。

  定定地看着距自己半步之遥的冯素贞,天香半晌默不作声,犹自沉浸在狂风骤雨般的喜悦中久久不能平静。

  “殿下……?”

  天香长久的沉默与怔怔地凝视,使冯素贞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

  要么…还是依了公主的心意罢……因为,同样的话,她再也无法开口了啊……

  怦然的声音盖过了冯素贞低低的一唤,天香只看到她染了自己口脂的唇瓣微微翕动,原本含羞带笑的眼角眉梢悄然攀上了一抹淡淡愁绪。

  舍不得……

  天香舍不得伤她一丝一毫……

  上前半步主动依偎进她的怀里,天香虚靠在冯素贞未受伤的那侧肩前,拢着她的纤腰不敢太过用力,就连想要攀上她肩背的手也在止于半空后,像一片羽毛般轻柔地落下。

  “我怕、自己会伤了你。”

  天香有个心结恐怕这一生都无法解开。是她未能肩负起保护好冯素贞的责任,那本该是被自己拢在掌心百般呵护的如珍似宝之人,却不得不承受重刑加身的伤害。

  可悲之处在于,施刑者竟是她本人。

  天香承受不了,再一次伤到她。

  “公主不会伤了臣。”冯素贞摇了摇头,言辞肯定。

  天香心里一阵发虚,她哪里担得起这样的信任和托付,无论在脑海中推演过多少次,结论都是自己必定会伤到冯素贞,尤其是……

  情浓之时,用尽全力收起双臂与她紧紧相拥的自己,甚至会在意识清明之前就已经伤了她。

  冯素贞仿佛知道她所思所想,在她耳边低语蛊惑道,“只要公主,按照臣的法子来。”

  天香闻言微愕,又生出些许欢喜,问道,“你有法子?”

  冯素贞目光灼灼地点点头,“公主忘了,我可是你的有用的啊。”

  “到底什么法子?”天香好奇心顿起,又有些咬牙切齿,这人有法子怎么不早说,害得自己左右为难。

  无辜的驸马哪有她那样的厚脸皮,无端端被公主腹诽一番。

  冯素贞脑海中浮现出某些未曾实践过的场景,自己先心猿意马地羞红了双颊,眉宇间却作出一派泰然正色,一板一眼认真道,“公主须得先应下臣,恕臣…对公主僭越,恕臣…届时不遵懿旨。”

  天香听出一丝熟悉的味道,该不会还像在蓝江边的军帐中那样……

  她红了红耳朵,在那纤薄的肩窝里埋得更深了些。

  “准了……”

  冯素贞扬起一抹浅笑,抬手抚上天香的肩将她轻轻搂住。

  她的公主金口玉言,定是不会食言而肥。

  今日,是妙州才女冯素贞身为天香驸马的第一天,不是冯绍民或是什么其他化名。

  渐渐拥紧了怀里的人,冯素贞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中去,仿佛那遍身的伤痕就是为了迎接她的到来。

  “公主,臣等这一天,五年了,人生苦短,我们……”她眸中浮起清浅的水色,千言万语在堵心头再也说不下去。

  听到这句语带哽咽的肺腑之言,再想起冯素贞为此所受的苦,天香心里柔柔地化成了一汪清泉,再对她说不出半个不字。

  的确,她们之间,再也经不起虚耗……

  “春宵一刻值千金,驸马还在等什么?”

  果不其然,还得是骄阳般炽烈灼热的公主殿下,倘若任由光风霁月的驸马爷伤春悲秋一番,不知又要平白耽搁多少功夫。

  冯素贞自是对她的公主从善如流,随着一个清淡的吻落在天香颈窝,碍事的腰封被她灵活的手指轻轻扯开,须臾后伴着耳边一声入骨的轻吟滑落脚边。

  将娇嫩的天香公主像莲花花心一样一层层细细剥出,需要的是耐心和体贴,让礼服一件件的落地也费不了多少力气,冯素贞像一位风飘香袂的采莲人,闯入藕花深处只为那一支绮而不艳的新妆芙蓉。

  轻薄服帖的鹅黄色亵衣挽留不住体表的温度,冯素贞牵着天香想要下一刻就将她悉心藏入被衾。

  只是被褪去繁复的礼服衣饰,天香便已心动神驰,眼尾不自知地溢出一抹脱缰的欲念,恨不能立时恶狠狠将眼前秀色可餐的美人吃干抹净,但表现出来的又柔顺乖巧得不像话。

  无法无天的淘气公主化身为温柔体贴的妻子,她在被自己的驸马领入床榻之前抬手轻轻覆上那人的衣领。

  “让我来吧。”

  为她撤去染上薄汗药香的绯红大氅,大氅被随意搭在床沿,为她松解开与墨染的青丝同色的长长发带,正要随手一扔,却被一只早有准备的手截留下来。

  对上天香隐隐闪动着深切渴望和一丝疑惑的迷蒙双眸,冯素贞捏着手中不盈一握的皓腕,迟疑了一下,担心自己的举动会破坏了那凝脂般肌肤的完美无瑕。

  “你在想什么?”

  她的驸马在这件事上惯会犹豫不决,天香故意伸出指尖轻轻点在她耳尖上,顺着她的耳廓划至软玉般的耳垂,坏心眼地揉了揉还不够,又一路向下来到血脉搏动的侧颈,若即若离的画着圈。

  淡青色动脉被保护在一层薄薄的白玉肌肤里,天香微凉的指腹下是冯素贞悸动不止的心跳,震得她的手指微微颤动。

  “臣……”

  冯素贞忍耐着在眸中已喧嚣沸腾的情动,喑哑了嗓音轻声一应,心中再无动摇,捉住天香作乱的手,将她双手合拢握紧,指间的发带在她手腕上一绕一缠。

  “臣在想…如何让公主不必时时刻刻为臣的伤分神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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