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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柒太过了解冯素贞。

  当年在沙漠暗算她不成,被她机智地化解了危险,可冯素贞是人,是人就有弱点,那便是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

  东女的夜宴也是有规仪的,女王的晚膳照例会比其他人丰盛些,以示君臣地位具有差异。苏柒建议永宁将自己用过的晚膳恩赐出来,无论那是什么,冯素贞与天香都不得不进用。

  于是当晚,永宁向冯素贞和天香分赐了两道菌汤。

  女王先舀出来一碗,自己用了一口觉得美味难得,便再从瓦罐中盛出一碗,赐予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是她的盛情美意,不应被辜负。若经女王亲自尝过的食物还要起疑心的话,恐怕这梁子就结结实实结下了。

  菌汤极为鲜美,冯素贞和天香谢过永宁后,各自都用尽了那一碗。

  剂量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女王浅尝一口自然不碍事,可架不住二人将满碗都入了腹。

  事情运行得很顺利,苏柒的能力有目共睹,永宁对她安排的一切都很满意。

  女王靠在云枕上假寐,在听到蓝景川的消息之前,她今夜将无法入眠。她倒是希望闻臭暴露出的人性底色极为丑陋,蓝景川认清现实后能幡然醒悟。

  派去探听消息的人终于回来,“禀王上,王女在修心阁歇下了,闻公子他…并没有离开。”

  “什么?!”永宁心里对蓝景川极为不满,那可是个有妇之夫,她简直是…“痴迷不悟!”

  苏柒将自己的腰带解下扔在门帘下,将上衣脱下挂在矮几上,又将长裙褪下放在床沿边。

  布置好场景,苏柒身上仅剩雪白的中衣,一切似乎都已准备就绪,她却开始胆怯到浑身发冷、畏缩不前。

  单纯只是休息一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苏柒闭上眼睛深呼吸,默默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

  冯素贞身上有暖和的体温和好闻的味道,四肢冰凉的苏柒像冻僵的飞蛾一般,自然而然被温暖光源吸引过去,乖巧地与她共枕于一处。

  苏柒倚靠在冯素贞肩膀上,揽着她的臂弯,自己的体温便逐渐回暖、升高,连带着心思也活络起来。

  执起冯素贞的手,轻轻的划过自己精致的眉,指尖沿着眉心向下,掠过挺拔的鼻梁,到达她丰润饱满的双唇。

  停顿了片刻,苏柒启齿轻咬,那指腹带着湿意拂过唇角,再向下,经过脖颈,直抵锁骨的中心。

  无法抑制地周身战栗,她从未体验过窒息到难以呼吸,竟会是一种让人上瘾的心旌摇曳。

  苏柒幽深的眼瞳染上欲望的火焰,她不再拘泥于仅仅在名义上得到她而已。

  “先生,我又要明知故犯了…任你怎么罚我,我都认……”

  明知是错,却不知悔改,苏柒伸指在冯素贞腰侧一转,系着蝴蝶结的缨扣就被轻易打开。

  衣襟松散开来,冯素贞肩颈处的红痕和齿印,毫无预兆地映入苏柒眼帘。霎那间,她脑海里浮现出冯素贞在别人怀里,婉转吟哦、媚眼如丝的模样。

  你怎么、可以…这样……

  好似一道冰瀑自上浇下,她刚才有多么烈火焚心,现在就有多么如堕冰窟。

  无言地起身推开窗,夜风吹散了她纷乱的思绪,使她沸腾的心湖渐渐平静下来。

  在她余光中,冯素贞宫宴穿的交领深衣被女官叠得齐整放置于桌面——这无疑是个重大破绽。

  苏柒将之抖开随意地披在自己身上,也只有这样,才像是彼此之间交缠过的模样。

  蓝景川衣不解带地整晚守着天香,唯恐迷幻剂会对她造成其他伤害。

  天香睡得极不安稳,她似乎穿梭了时空,回到了人生中每一个令人伤心的节点。

  冯绍民轻扬起眉对她说“反正我也不喜欢你”;冯素贞来到皇陵温柔笑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在受伤之后赶她走时“相爱未必相守,有缘自会相见”;皇兄红着眼睛怒问“你为什么与朕为敌、与朕作对?”;一剑飘红握紧剑柄“你不该为了任何人放弃自由”;冯素贞对已有婚约的她盈盈一拜“公主,你受委屈了”……

  平日里那么明媚阳光的少年,却数次在梦中暗自饮泣,泪水漫过长睫滑落耳际,洇湿了的云枕怎么都干不了。

  “公主殿下……”蓝景川温柔地为这位来自大明的和亲公主拭去眼泪,旁人无法企及的金枝玉叶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伤心处?

  蓝景川回忆起朝堂上的情形,天香确有资格自诩上邦天使,论起来,该行跪礼的反而应该是她。

  冯素贞是因为天香的公主身份才代为赔罪的吗?可二人之间情意绵绵又不似作假。难道除了驸马冯绍民之外,公主喜欢女扮男装与女子交好?

  蓝景川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仔细琢磨了一夜,最终自己摇着头叹了口气,她是绝不可能喜欢女子的——

  为了东女的稳定,她必须留有子嗣。

  天香是在头痛欲裂中转醒的,她震惊地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之所,冯素贞不知所踪,蓝景川握着她的手睡在一旁。

  被天香抽出手的动作惊醒,蓝景川抬头看见她一脸迷茫地坐起身,忙撤后半步跪倒于地,低声请安,“臣蓝景川见过长公主殿下。”

  “……你怎么知道的?”天香迷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后脑更是生生发疼,扯得她难以思考。

  蓝景川哪里能实话实说,只满面愧色低头回道,“殿下昨夜醉卧…醉卧在臣这里……

  怪不得离开宴席之后的记忆非常模糊,天香诧异于自己的酒量竟会那么不济。

  “知道了也无妨,不过你得为本宫保守秘密。”天香用甘蔗戳了戳自己眉心,暗叹怎么一场酒醉会如此疲累不堪。

  “是。”

  天香见她极为恭敬又进退有度,不由得心生好感,便执甘蔗轻轻抬起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真诚道,“本宫…之前并非故意要欺骗你的,伤害了你,我真心抱歉得很。昨夜歇在这里,恐怕又委屈了你,可是……”

  天香自幼在宫里长大,心里明镜似的,倘若关于闻臭的事处理不当,蓝景川的储君地位定会受到非议。

  “臣不敢有非分之想。”不是没有,而是不敢。

  看着天香轻轻拧起的眉,想到昨夜泪流不止的公主,蓝景川便无法抑制地心疼起来。可她清醒地知道,天香于她而言,如星辰般遥不可及。

  天香明显感觉到口渴难耐,眼睛直往茶案上瞟。蓝景川似乎早有准备,先服侍她漱了口,又给她奉上刚沏的龙井。

  等天香用毕了茶,蓝景川拿来温热的手巾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本宫自己来。”天香实在无法心安理得接受她的温柔,赶忙伸手去接,却被蓝景川躲过了。

  “臣不该服侍殿下吗?”

  “……”天香对此无言以对,既然她已无非分之念,再计较反显得自己心怀芥蒂,于是干脆闭了眼一抻脖子,“那你快一点。”

  若是被小心眼冯素贞看到,又该冷着脸生气了吧。可…冯素贞呢?

  蓝景川感受得到天香的僵直与不适,心里无奈地叹息,只得一边轻拭她娇嫩的肌肤一边转移她的注意力。

  “殿下,归义军借道之事,冯大人提出愿与东女结成血盟,我考虑再三,今日会向王上进言,请她允许。”

  “好,”天香闭着眼睛点头,看来她们宴席上就是在讨论此事,“冯素贞是回驿馆了吗?”

  “是,苏大人有口信来,已经安顿好了冯大人。”蓝景川心里没底,虽说她已经回话让苏柒不要有任何越界之举,但她分身乏术又哪里真正顾得上别人呢。

  “嗯……”

  天香心里有些疑惑,难道冯素贞也醉酒到不省人事,所以她才不得不将自己留在了宫里?还有,蓝景川怎么办?自己一走了之是不是会给她留下一个无法收拾的局面?

  天香转念想起前一晚玩叶子戏之前蓝景川说过的话,“你们东女…是不是肯定没有一夫多妻的情况?”

  蓝景川摇头,“至少蓝姓宗室从未有过。”

  东女为了维系母系社会的运行,严厉禁止了此类行为,至少明面上绝无可能。

  天香突然睁开眼睛,咧开嘴洋洋自得地笑起来,提出一个令人困惑的意见,“那倒是好办了。你可与永宁说,因我早已有妻,她并无七出之过,我不可能随意去妻。除非东女可以接受平妻,否则你我缘份只能就此作罢了。”

  蓝景川心跳骤然加速,公主殿下此番说辞是否意味着她确实喜欢女子?也意味着她愿意以男子身份与自己共结连理?

  可永宁对夫权的防范不可谓不严苛,蓝景川自己也不会接受与旁人共侍一夫。

  “殿下,王上会毫不犹豫的回绝你。”

  天香笑得像个狡黠的小狐狸,“就是要让她拒绝我,若她答应了,岂不天下大乱。”

  蓝景川垂眸深深望进天香的眼睛里去,这是公主殿下-体贴地为她留下的一些体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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