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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盼望着蝴蝶流连忘返的,唯有那支花儿啊。

  “公主!”对着她的背影,冯素贞情急之下压抑着声音轻喊,长公主不由得放慢脚步。

  “今夜,寒风凛冽,刀剑无眼,公主切勿踏出营帐。”

  长公主蓦地停下,再回首看去,冯素贞的容颜隐于月夜,只依稀可见她清隽的轮廓。

  她迎风而立,衣袍飘洒,那并不高大的身形,在浩瀚宇宙、苍茫大地间,如孑孓渺小,却占据了天香全部思绪。

  天香公主聪颖慧黠,她既然算到自己会为了平息战火和亲蕃地,那么,该已有应对之策,自己无非需要继续隐忍不发,虚与委蛇而已。

  她自会配合。

  彼此之间了然于胸,长公主终于放柔眉眼,轻声道,“既然如此,本宫祝你算无遗策,凯旋而归。”

  “公主,你受委屈了……”隔着遥遥距离,冯素贞敛眉正色,对天香深深一揖。若非她高风亮节自愿成为政治筹码,自己无论有多少筹划都将付之东流。

  冯素贞对她又敬又爱,又怕她今日的拒绝是因为真的忘了情,直到亲耳听到她祝愿自己凯旋才放下心来。

  长公主深深望她一眼,若论委屈,恐怕她忍受的不比自己少,“罢了……”

  一把辛酸泪,谁解其中味。

  长公主并未追问细节,她得到了一个答案,便此行不虚。那个答案,足以支撑她熬过暗夜,等待破晓。

  回到营地,赞普抱着肩在门口呆立,见她自远处翩然而来,笑道,“本王正在考虑要不要命人去追你。”

  “赞普是怕本宫逃跑吗?”长公主倩笑着靠前,低声耳语道,“王上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长公主态度与之前又是一变,赞普脑子发懵,怔愣半晌,“本王只是思念美人,一刻不愿公主离开我的视线。”

  长公主眉峰稍扬,赞普情真意切,她丝毫不怀疑其为肺腑之言。若是那个冤家也能如此直白坦诚,该省却她多少愁情烦绪。

  想起刚才那个动人的拥抱,长公主面对缔结婚约者,又似一晌偷欢,负疚之感愈盛,她脸上腾起一片红,反衬了眸色波光盈盈。

  “赞普见过的美人何其多,这句话,本宫倒有些不信了。”

  被她的含羞带怯的神态熏得有些迷醉,赞普又忘了前番在天香手上吃过的亏,“公主只管说,本王要如何证明?”

  天香余光瞟到那个俊俏小生绕了道,自另一处回了营,正远远偷望过来,遂浅笑道,“说笑而已,赞普不必介怀。”

  “……”赞普一怔,旋即大笑,这半醋不妒的风情,真让他欲罢不能。

  “本宫备着上好的贡茶,若不嫌弃,请赞普入帐一叙。”天香将帐帘掀起一角,含笑看向身旁的赞普,发出无声的邀请。

  他笑声不绝,一低头钻进了营帐。

  远处那个寂寥的身影像木桩一样僵住了,天香抬眸对着她微微扬起下颌,意味深长的一笑后方跟着进去。

  预祝她凯旋,却并不代表原谅了她,至于赞普,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吧。

  冯素贞心中酸楚难忍,眸中泪光点点,她盯着那处烛光昏黄的营帐喃喃自语,“公主,于礼不合啊。”

  中原的茶,清雅澄澈,唇齿留香,赞普却喝不出滋味,面对着优雅美丽的公主殿下,他只在琢磨一件事,怎么才能让她全副身心都臣服于自己。

  一壶热水用尽,杏儿挎着一张脸呈来新水,高原上水烧不开,愁得她见谁都甩小脸子。

  “公主身边的丫头也是美人坯子啊……”赞普啧啧赞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天香接过杏儿手中热水,随口应道,“本宫的陪嫁丫头,赞普若是喜欢,一并收入房中无妨。”

  杏儿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公主怎么随意就把她卖了?难道这就是宫斗前奏,用自己人卡位?!公主什么时候城府这么深了?!

  天香擎着茶壶向公道杯里倒茶,给看起来呆滞但大脑高速运转的杏儿使个眼色,这丫头片子怎么还当真了?

  赞普惊叹道,“中原有句话,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天香由衷赞道,“赞普的汉学确实难得。”

  “绍民派人教的,说以后一定用的到,你看,果然不假。”

  “她准备的倒挺充分。”天香唇角带笑,在赞普困惑目光下,她莹白手指捻起茶杯慢慢饮下。

  赞普在帐中盘桓许久,帐外突如其来一声清澈如冰裂的琴音响彻云天,旋即,便是剑戟交碰、人喊马嘶之声。

  对面的茶杯是斟满了的,但无人品茗,慢慢便凉透了。闻听着悦耳琴声,天香指尖轻轻一拨,瓷杯倾倒,那茶水皆尽流入茶海。

  帐外金鸣鼓击,杀声一片,帐内静谧无声,天香在尽力听她的话,留在营帐内,不作她计划的变数。

  不知多久,一声惊雷滚过天际,琴弦猝然崩断,降魔琴戛然而止。天香心中一沉,再顾不得其他,手执甘蔗,足下一点,飞身而出。

  周围兵荒马乱,只有那人白衣胜雪,独立寒夜,煞是醒目。天香见她无碍,方心下略定。

  “冯绍民!”

  抱琴之人闻声一怔,回首望去,看到长公主已褪下嫁衣,青丝一束,浅黄短衫,俨然是那闻臭大侠模样。

  隔了刀光剑影,尸山血海,冯素贞对她扬眉浅笑,暗含隐忧的深邃目光与天香坦荡澄澈的视线纠缠交融,难舍难分。

  忽而想起什么,终是一板面孔,剑眉轻笼,摇一摇头——怎的答应了不踏出营帐,却言而无信?

  “殿下!”近卫长官闪身挡在天香身前,“外面危险,请回帐中去,这里有我们,请放心!”

  “闪开!”天香一心要与那人汇合,甘蔗使力一拨,长官被推开一侧,却有更多人挺身挡下她去路。

  “殿下!”一个个形容憔悴的兵士,目光焦灼地望着她。

  外面情形未知,看似几方混战,他们未知深浅,不敢贸然出击,固守阵地,被动应战,已是有所损失。

  “愣着干什么!”天香咬牙怒斥,“难道坐以待毙吗?”她纵身一跃,踏几个头顶借力,转瞬来到冯素贞身边。

  冯素贞面色更白了几分,一把将她扯到身后,“公主小心!”

  “冯绍民,你们以少敌多,身陷重围,这就是你天才的筹划!?”

  赞普迎亲的亲卫两千人,但以押送贺礼之由汇入内部的叛军更少,约莫只有五百人。

  虽然措手不及,赞普亦不愧为铁血尖刀杀出来的豪杰,将两股叛军团团围住,指挥若定。

  大明长公主深陷乱军从中,她能不能活着逃出来,大约,他也顾不得了。

  “我提前发动了。”沉默良久,冯素贞眸色转暗,夺目的唇线发了白,抿了又抿。

  半个时辰,生死之地。

  “你!”天香头疼语塞,自己不过是要气她一气,竟是让她认了真,“真是个猪脑子,感情用事,冲动鲁莽……”

  一边为她拨开射来利箭,一边一股脑儿将以前被拿来形容自己的词汇,都统统倒在她身上。

  “公主不必忧心我,埋伏好的大军马上就到。”手指轻弹残弦,放倒几个冲过来的蕃兵,两人背身相依而立。

  “谁忧心你?本宫只是忧心未来的夫君能不能活!”

  “活不过今晚!”冯素贞眼神晦暗,残弦之音骤然高亢,蕃兵死状凄惨,不可名状,她喑哑着嗓音斩钉截铁道,“公主,你只能属于我。”

  不知缘何,天香怒意更盛,三年的杳无音讯,自己被蒙在鼓里,她却在翻手云覆手雨,“本宫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哼!待你杀了他,再讲大话不迟!”

  “好!一言为定!”冯素贞朗声应道。

  若赞普听到,这个他两次求亲,不惜发动战争,期盼了半年之久的美丽公主,与他最信任、最倚仗,为他筹谋天下的爱卿,明目张胆讨论着要令他魂断天涯,不知作何感想。

  天香嘴上不依不饶,行动却是立场鲜明,她的近卫也随之加入战局,叛军压力稍减。

  在重重包围下坚持了一段时间,隆隆马蹄声由远及近,好似闷雷滚滚而来,冯素贞所言不虚,时辰刚到,大军便以迅雷之势杀到。

  一骑当先杀入人群,天香心下一赞,好一员威风凛凛的战将,那人面如冠玉,目光如炬,手执长矛,杀气腾腾,正是当年手执青釭剑与她剑舞一场的白面小生。

  内外夹击之下,赞普兵如山倒,只得引兵败走。

  “先生!”那小将下马过来一抱拳,关切地问道,“怎么提前行动?可有受伤?”

  “没有受伤。”冯素贞低头看了看琴弦,崩断的何止一根,只有她自己知道用了几分精神,更险些将天香置于险地。

  高原深夜的罡风吹透了她汗湿的衣衫,冯素贞再次将大氅为天香披上,虽面对着天香,却是向小将淡然道,“事急从权,提前些也不影响大局。”

  小将满脸疑惑,还有什么事能有反叛急?

  这一次,天香没有拒绝,对人群中急切地找寻公主的杏儿招了招手,昂声道,“将凫靥裘找出来给姓冯的披上,凭白病死了怪可惜的。”

  杏儿此时才认出了冯素贞,惊得一掩嘴,一句冯小姐差点脱口而出。她印象中那是个白衣襦裙的清绝女子,神情缱眷地随侍公主左右,笑靥如花,温柔如水。

  如今,她到底还是变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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