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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素贞立于沙丘之上回望来路,小小的湖面反射着粼粼星辉,在暗夜之中发出清冷的微光,像遗落深海的一颗莹白珍珠,更如天穹落于人世的一隅镜像幻梦。

  仅一个时辰前,她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方向,将要迷失在茫茫大漠之中,不久之后便会曝尸荒野,自此杳无音讯。

  那时,她真切的为自己的莽撞之举感到懊悔,天香要是知道了,是该指着她的眉心骂她荒唐,还是会翘着腿嗤她可笑。

  塞外之地,严酷的生存条件,对她尚且如此凶险,这突然而至的女子又是如何生存的?

  要说江湖经验,冯素贞也是有的。

  她近距离观察学习过天香,以状元郎的才智,被天香戏耍几次,总是长了记性,存下了心眼。

  七娘见她性情柔和,面对那张八风不动的脸,也没了脾气。

  “哼,虽然看过你洗澡,可不代表我有义务帮你。”

  七娘嫌弃的撇撇嘴。

  冯素贞笑笑也不答话,她这一套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早就在天香身上屡试不爽了。

  两人说话间,翻过两座巨大的沙丘,沙丘背阴处巨大的阴影下,竟藏有一间酒肆。

  冯素贞震惊不已,那酒肆边上竟然还栽有胡杨树和茂密的灌木。

  原来此处地脉中的水源丰沛,只是那里形成一汪清澈的湖水,而这里只是沙地湿润,渐渐生长出了适宜丰茂的草木。

  七娘确认冯素贞没来过关外,不知她听没听过一些传闻。至少,当前看,只像是个没有城府和经验的旅人。

  “大漠深处,怎么会有一家酒肆呢?”

  “你这人,好没见识!关外沙漠就那几处水源,过往客商需要,自然有人提供方便。”

  七娘不再理她,熟门熟路的推门进店忙碌起来。

  冯素贞自己拴上马,抱了草料喂了马儿,也跟着进店。

  一进门,冯素贞就感觉周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膻腥味道,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粘腻的让人有些反胃。

  店里一个精瘦的伙计看她和七娘一起回来,抬起眼皮看看七娘,七娘也抬眼看看他。

  没说话。

  伙计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招呼。

  “客官,星夜赶路辛苦啦,小店刚刚起灶,还没啥子热食,不过昨儿个干烤羊肉还有些,要是想暖暖身子,自家的海碗羊奶酒可以来点儿,大火现在给您热上,大口喝上,一会儿就暖和。”

  沙漠昼夜温差大,这时候正是凌晨时分,太阳初升之前,更是寒凉。

  除干粮外,冯素贞这几天也没吃过什么别的东西,点头让他把这两样都拿些来。

  “伙计,你们这屋子该开窗通通风才是,羊肉膻腥实在让人不适。”

  冯素贞找桌子坐下。

  伙计干笑着,回道,“您说的是,昨儿个刚宰了头羊,厨房离得近,那味道一时没有散去,您一会儿去房间休息就闻不到了。”

  七娘倒好水放下空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提着裙子上了二楼。

  不一时,伙计就摆上了一大碗切片羊肉,打来半桶酒,放在冯素贞脚边。

  冯素贞看那羊肉片有两指厚,巴掌大,桶里放个木瓢,面前搁一个比她脸还大的碗盛酒。她挑起眉来,这倒真是豪放做派。

  她看着确实没法下筷,索性用手抓起一块肉,用手指撕了细细吃起来。

  只见这清秀公子皙白指尖拈着瘦小肉丝,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品味,比常人吃饭慢了许多。

  说她小声小气、小口吃饭真是一点不假。

  冯素贞舀起一瓢羊奶酒,浑浊的很,凑近闻了闻,一股子奶香倒是诱人。

  “伙计,你这酒浑的很。是在这大漠酿的吗?”

  “客官说笑了,这酒原浆可是西域客商带来的,到小店肯定得调一下,虽说不是原浆,滋味也差不太多。要说,前个儿还没有呢,最近西域来的客商多了,才存了下来。”

  “这样啊,那也是稀罕物了。我酒量太浅,要是不小心喝醉了,可要麻烦伙计把我安顿好了。”说完,就着木瓢喝一口,反手把瓢又放进木桶,又拿手撕了肉吃。

  就这样一口酒一口肉,冯素贞没几下就酒足饭饱,上下眼皮打架,慢慢爬到桌上睡了。

  伙计看她趴着不动,过来用力推搡她几下,“客官,客官,你喝醉了吗?”

  见冯素贞还是不动,他扯着嗓子喊道,“掌柜的,客人喝醉了,咱给他抬厨房里去!”

  旁边的木门吱呀一声拉开,一个粗壮高大的中年方脸汉子从屋里走出来,虎背蜂腰,脖子上围着块毛巾,早已经被血污和油脂染的黑亮。

  他走到冯素贞身边,两手各抓她两边肩头,把她一把拎起来,往肩上一扔。

  “这个没多少斤两,只能充做鸡肉。”汉子边说便扛着她往厨房走去。

  “嘿嘿,我看她那马不错,回头卖个好价钱。我去翻翻她包里还有啥,瞅着沉甸甸的。”

  伙计麻利的把桌上的食物收拾好,拆开冯素贞包裹翻找起来。

  汉子把冯素贞随意往地上一扔,拿出根浸了血的麻绳,俯身过去,就要给她捆个结实。

  冯素贞哪是什么吃素的,看见这酒肆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正经买卖人家会把酒家开在这个地方?人流稀少必然没有正常利润,图财害命才是他唯一生存之道。

  她进店后更是时刻小心,肉也就少少的吃了几柳,那酒涮了一下嘴,没咽下去就吐回木瓢里。

  装晕是必然的,扮猪吃老虎本来也是冯素贞多年的伪装手段,只是一睁眼看到的情形,还是让她悚然到汗毛倒立。

  地上横七竖八摆着几支人腿手臂,墙上挂着几根肠子肚子,案板上一坨劈开两半的胸腔,看不出是男是女。

  蚊蝇乱飞,恶臭难当。

  冯素贞看到这些,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不是吃了几口人肉,一阵反胃就要呕出隔夜饭来,但她还是硬生生把胃部的生理痉挛忍了下去。

  看那汉子就要捆她,一个鲤鱼打挺同时扫堂腿踢出,在汉子倒地的过程中又伸手去砍他后脖颈。她也怕这黑店里都是练家子,一出手就都是让人瞬间失去意识招式。

  那大汉反应速度也是极快,虽然被冯素贞一招放倒,但弱点却未暴露,一个原地翻滚就躲开了冯素贞手刀,反而顺手从背后抽出一把剁肉的大厨刀。

  两个人没一句多余的话,直接拉开架势打了起来,招招致命。

  冯素贞没有兵器又不熟悉环境,落了下风,只能左右闪避。

  灶上大锅里的水正好烧开,冯素贞顾不上烫手,搂起锅边,将一锅开水冲大汉泼了过去。大汉正要一刀劈下,没来得及闪躲,被当头浇下,直烫的哇哇乱叫。

  冯素贞不知他武艺深浅,不敢贸然抢夺兵器,趁他不备一个箭步抢出厨房。

  店里伙计听到打斗声,从柜台下抽出一把砍刀冲过来,冯素贞看他脚步虚浮,知道他是个花架子,上去直接一脚将他踢飞,顺便把长刀夺了。

  正打斗间,二楼一声断喝,“冯公子,好心请你来做客,怎么竟伤我家人、踢我馆子!”

  冯素贞冷笑一声,“刚才差一点就成了刀下冤魂,七娘,你的好意我可消受不起。人是我伤的,且看我怎么踢你馆子!”

  七娘气得七窍生烟,她柳眉倒竖,自二楼一跃而下,手中长剑送出,直刺冯素贞面门,“臭—婆—娘,纳命来!”。

  那大汉浑身湿透,头顶冒着热气冲出来,脸上手上已经烫的起泡,跟着七娘一刀砍过来。

  冯素贞接了两人几个回合招数,大致摸清了这些人的路数。

  不过是外家功夫,又有些力气,开始他们仗着手里有兵器占了优势,而现在她一对二也游刃有余。

  ——毕竟她可是和一剑飘红不相上下。

  又斗了几十个回合,店里桌子凳子和瓶瓶罐罐都散了架,冯素贞更是刻意将楼梯和屋顶椽子砍断,那屋梁不堪重负,竟然“轰”的塌了。

  灰头土脸窜出门外,三人在院子里又打了起来。

  七娘边接她长刀边喊道,“兄弟们马上就到,到时候双拳难敌四手,今天你别想走出这片沙漠!”

  大汉手中厨刀舞得虎虎生风,“咄!今儿闹这一出,岂能让他跑了!”

  冯素贞将信将疑,不知道这二人是虚张声势,还是确有其事。

  三人打的不可开交,见她没有要退的意思,七娘悄悄比了个口型。

  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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