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满打满算,景程和林霁只在一起厮混了不到三个月,硬要说感情有多深厚,两位当事人估计都不信。
而过去的十年里,宋临景作为最忠实的旁观者目睹着对方身边人来人往,自以为对这些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可在看到林霁与景程亲昵举动的瞬间,宋临景却直接陷入了诡异的失控。
他仿佛回到了十八岁那年,回到了那个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决定权的状态。
除了愤怒与妒忌,宋临景复杂的情绪中似乎还掺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与遗憾近似,却来源于他从儿时就极力忽略着的自我否定。
不管是在旁人还是他自己的概念中,他都是最不该被这种情绪裹挟的那个人——
宋临景是完美的,宋临景想做的事就不可能做不到。
宋临景拥有一切。
宋临景在此类话语的“欺哄”中成长,心甘情愿地承担着无数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压力与责任,但他并不觉得辛苦也不会觉得不公平,毕竟他“拥有一切”,那么付出些代价也是合理的。
这像是洗脑,又或者是些别的什么,宋临景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只知道这种潜移默化带来的痛苦猝不及防又绵长悠久。
宋临景的完美,源自人生轨迹的固定,他只局限于家族为他精心铸造的轮廓中,从未有过什么偏离轨迹的多余喜恶,他的“心想事成”,是因为他不会做出格的决定,不会想偏离方向的事情,而他的“拥有一切”,也虚假飘浮得如同幻影——
他只能拥有宋家愿意给他的一切。
宋临景从小便有过这些微妙的感觉,只不过并不清晰,对于这条被规划得足够确定的道路,并没有什么不满,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梦想”,所以践行得倒也算坦然,更不会产生过多的质疑和反抗情绪,直到十六岁这年,他有了第一个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宋临景有了喜欢的人。
但因此而衍生出的后果是他没想过的。
没想过这句喜欢拖了十年都没能顺利传达到对方那里,没想过原本以为自己的自由选择权只是个笑话,没想过……
任何人都有资格与景程拥抱、亲吻、上床,只有宋临景不行。
他只能用漫长的时间让一腔热忱逐渐冷却,让愤怒不甘变成麻木,让“密不可分、不可失去的朋友的身份”说服自己耐心等待。
无数个只能看着景程对别人绽出笑脸的瞬间,宋临景都会被心底一些阴暗的晦涩念头撕扯——
等到真正没谁能掌控他的人生那天,他要把景程关起来。
他要将这十年错过的一切在景程身上讨回来,他要一字一句跟对方问清楚,为什么景程能毫无障碍地喜欢上那么多人,而他……
却只甘愿在景程身上消耗自己。
可在短暂的恍惚后,宋临景却总是只不露声色地移开视线,并将自己不光彩的念头沉默着唾弃成千上万次。
景程有什么错呢?
是他非要喜欢景程的。
人该为自己不合时宜的爱承担责任、付出代价、接受后果。
……
宋临景紧紧拥抱着景程,力道大得让两人都几乎喘不上气来。
终于冷静下来些许的宋临景,似乎明白了他对林霁的应激来源于什么,不是林霁这个人有多特别,不是他们这段情感有多特别,更不是对“对照组”纯粹的嫉妒,是因为他自己。
林霁与景程站在一起的画面,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将时间为宋临景笼上的那层麻木的从容割破,没有任何恶意却不偏不倚地,刺中了他缓慢重塑起来的自信与自尊,将过去他毫无反抗能力的回忆赤/裸地剥露在宋临景面前。
宋临景的潜意识里,认为没有选择权的自己是不堪的,景程不该、也不能洞悉自己的不堪,所以他愤怒,他下意识地将向内攻击的情绪转移到对方身上以逃避现实,却将场面变得更糟……
宋临景感受到景程的身体因疼痛而不自觉地颤抖着,他听见景程喉咙里无意识漾出的细碎呻/吟与压抑着的呼吸,可他却没勇气去看对方的表情。
他们连接得紧密到不能更紧密了,可宋临景却觉得他们从未这么“远”过。
他怕得到景程带着愧疚的拒绝,所以不提所有与“喜欢”相关的字眼,怕景程因愧疚或同情勉强接受他,所以不将自己炽热的爱意直白表述,怕在景程脸上看到憎恶,所以此刻不敢抬头。
宋临景将自己埋在景程的肩窝里,像只预知到自己既定命运的弃犬,无助地用额头一下又一下地触碰着景程发烫的皮肤,不肯从对方那里退出来的同时,语气却可怜可悲极了,仿佛此时受了委屈的人是他一样。
“别讨厌我。”
“对不起。”
“景程……”
……
景程紧咬着牙关,才能忍住想破口大骂的冲动,以及那些与痛楚混杂着的隐秘快/感的倾泻,他能理解宋临景看到林霁后心情糟糕,却无法理解对方偏执的行为和疯狂。
他印象中的宋临景从来不会失控成这样。
景程对这场粗/暴甚至可以被归为强迫性质的性/事是抗拒的,他应该怒骂宋临景,应该将各式各样肮脏的字词砸向对方,应该将对方掀开,将拳头毫无顾忌地砸在对方脸上。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生不出半分怨恨的念头。
他只想宋临景冷静下来,他想和对方好好谈一谈,谈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秘密,谈谈那些晦涩、令人困惑的感情,谈谈他们当下的关系,谈谈他们可能拥有的未来。
他们早就该好好谈谈。
景程沉默忍受着宋临景强硬的动作,心里却并不把对方这次突如其来的过激全部归咎给宋临景。
大概是自己持续不断的逃避和游离让宋临景痛苦了。
景程心里想道。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却也无法坦然地责怪对方。
毕竟这是宋临景。
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以后会怎样,他们过去彼此陪伴度过的岁月都是真实的。
宋临景就是宋临景。
他承认着宋临景的特殊,否认着宋临景的喜欢,享受着宋临景提供的一切、习惯着自己对对方的依赖,却抗拒去思考其中是否除“友情”外还有其他存在。
景程心安理得地自我说服太久了。
他无法继续这样,也不能“以此为荣”。
“你别讨厌我。”
“你别离开我。”
宋临景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却并没有改变姿势或主动脱离出来,只是一边手肘支在沙发上以半撑起上身,另一只手不留任何缝隙地拥抱着景程。
景程眯着眼睛,细密的疼痛随着适应而逐渐褪去,原本已经逐渐涣散的意识也缓慢回笼。
宋临景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
艹!
被误会迁怒了的是自己,被莫名其妙上了的也是自己,为对方某些过分天赋异禀的硬件条件“受苦受难”的还是自己,宋临景难过个什么劲儿?
景程心里不住地骂骂咧咧,只觉得自己现在还没把宋临景按在地上揍一顿然后剁碎了灌水泥沉海,就已经算得上道德高尚、素质感人了。
宋临景凭什么难过?
简直岂有此理。
正当景程犹豫于是该给对方两拳后好好谈谈,还是该把对方打到接下来半个月都只能拄拐再好好谈谈,他却突然感觉肩膀湿漉漉的。
宋临景磨蹭着的位置,似乎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正顺着他的皮肤缓慢滑落。
景程不自觉地睁开了眼睛,瞳仁中满溢出杂着震惊的茫然。
宋临景……在哭?
他有些不可置信,可宋临景随着一声声祈求般的呢喃而逐渐沙哑哽咽的声音,却为这个猜测提供了显而易见的佐证。
景程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他从来没见到宋临景哭过,准确的说,他很少在对方身上看到太多“过度”的情绪。
不知为什么,景程突然想起了与宋临景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精致、空洞、冰冷的漂亮少年,像个永远不会出错的程序,僵硬得像只没有自主意识的人偶。
盛夏午后燥热的空气里,枝丫间挥洒的斑驳光影下,景程不由自主地拥抱上对方,想不出缘由地执着于欣赏到
对方更鲜活的模样。
但他从来没想过要探寻对方这般脆弱的状态。
景程脑内不可避免浮现出他此时最不该产生的念头——
宋临景好可怜。
景程紧抿着嘴唇,试图将自己即将漾出喉口的话语碾碎在舌根,可还没等猛烈颤动着的心跳恢复平静,才凝聚起来的理智便被宋临景带着哭腔的下一句话彻底碾碎:
“我喜欢你很多年了,小程。”
“你别不要我。”
……
算了。
回荡在景程脑内所有的纷杂思绪,在这一刻瞬间被打散,又迅速重组成这样简单的两个字。
算了。
景程仿佛找到了解决问题最趁手的方式。
他不想再去消耗自己也消耗对方了。
或许宋临景说得对,自己的确对他不够公平。
景程心里想道。
自己一辈子都在随心所欲,却在宋临景身上不断地犹豫、抵抗、瞻前顾后。
虽说是出于好意,但并不能改变这是种不够公平。
自己该将此刻最想让对方听的话、做的事坦荡表达出来。
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们之间,本就该这样直接。
景程抬起手,顺着宋临景的脊骨缓慢上移,最后在对方的枕部停住:“宋临景,你能不能干了?不能就换我来。”
宋临景不禁一僵,连含糊的呢喃都顿了顿,显然没明白景程的意思。
但景程也没打算给他留什么慢慢反应的时间。
他攥住一把宋临景的头发,根本懒得考虑对方会不会疼,丝毫没打算收力向后重重一扯,迫使宋临景猝不及防地微抬起脸与景程对视着。
“听不懂?”景程的眼尾还因生理性的反应而有些泛红,可表情却嚣张肆意得很,他轻飘飘地冷笑一声,凑到了宋临景的脸侧,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让你继续,快一点,做不到的话就出来,换我替你。”
“很难理解么?”
“你最好动作快一点,趁我还没来得及反悔。”景程用指尖弹了两下宋临景的耳廓,逗弄的意味明显,“前些天你在车上是怎么把我折腾睡着的,你今天……”
他轻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暗示道:“最好加倍努力。”
说完,他便不容拒绝地直接吻上了宋临景,宣泄似的撕扯着对方唇瓣的同时,景程含糊却认真地嘀咕道:“宋临景。”
“我应该也有点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