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晨清醒一些后倒也没再闹着要找酒喝,只是安安静静地倚在那,与景程肩并肩窝在沙发里,看着外国小语种文艺片。

  就是当年网吧里宋临景用来揶揄景程的那部。

  景程以为宋临景就算再忙,大年三十总会赶回来,原本打算和对方一起重温一遍打发时间的。

  哪想到宋临景直接忙到彻底失联。

  懂得欣赏的那位没来,本来就不是按照自己审美来准备的电影,景程对这种引人瞌睡的“浪漫产物”敬谢不敏,所以注意力自然也就格外涣散,基本上,一半的时间在打瞌睡吐槽剧情,另一半的时间就是在偷瞄许子晨了。

  沙发很宽很大,跟床没差多少,。

  许子晨腰背绷得直挺,只坐了个边缘,连靠背都碰不到,双手搭在膝盖上,像个很有礼貌的小学生。

  在景程提醒他可以脱掉鞋子后,对方才轻轻柔柔地“噢”了一声,将鞋在地上整齐的摆放好,才缓慢地向里移了移,换成了双腿竖直蜷着、手臂打圈儿拢着的姿势。

  太可爱了。

  景程看着对方眸色微沉,心里不由地做出这个评价。

  偶尔连景程也会觉得自己奇怪,对这种听话乖巧的类型,就像是没有任何抵抗力一般,除了在刚认识的时候,会萌生出些许想要欺负对方的恶劣念头,之后便怎么看怎么觉得人家可怜,只剩下了莫名其妙的保护欲兀自蒸腾。

  “子晨。”景程轻轻撞了撞对方的肩膀,语气温和地问道,“这么叫你可以么?”

  许子晨虚环着腿的手臂瞬间收了收,指尖捻着裤缝,看起来有点紧张:“可以的。”

  大概是在揣摩用词,他短暂停顿了几秒后,才有些欲言又止地再次开了口:“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我今天心情有些不太好。”

  “看得出来。”景程口吻带上了几分戏谑,他将从冰箱里拿出来缓温了一会的燕麦奶倒进杯子里,递给了许子晨,轻声问道,“想和我聊聊么?”

  “别看我看着有点不靠谱。”景程自嘲般地向对方展示了一圈自己没打理的头发、骑完机车懒得换了的挂满各种金属链条的裤子、以及最上方三颗扣子全部失踪的缎面衬衫,“但我其实挺会开解人的。”

  许子晨眨了眨眼,真诚地问道:“为什么呢?”

  景程竟难得没满嘴跑火车编瞎话,可能人就是这样奇怪的一种生物——

  总喜欢对熟悉的人保持缄默,渴望对方能心有灵犀般地理解自己,不然就是感情浅薄,任由对方在猜疑中困惑徘徊,可在面对陌生人时,却反而能更轻易地进行剖白,坦荡得像是有些把握不好社交尺度。

  “可能因为我经常需要自我开解吧。”景程耸耸肩,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着蕴有淡淡怅然的话,“不过可能用处也不大,毕竟论起’靠酒精麻痹自己逃避现实‘……”

  景程眉梢微扬,脸上漾起常态化般的虚浮笑意,他抬抬食指,指了指自己:“我才是行家。”

  许子晨的喉结颤了两下,唇瓣张了又合,像是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电影放完了,作为唯一光源的屏幕暗了下来,整个大厅便也跟着暗了下来,片尾演职员表不快不慢地滚动着,倒映在景程的瞳仁里,衬得那双本就生得格外出众的眼眸更加漂亮,仿佛夜晚闪烁着星点的湖。

  景程具体的表情看不清,可许子晨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又淡又薄的难过,像是对方极力克制后的结果,可还没等他深思,景程却笑盈盈地再次出了声。

  “不过今天太晚了。”景程看了看手表,“再过会儿天都要亮了,你应该还是学生吧?明天,啊不,今天年三十。”

  “早点回去过节,别让家里人担心,以后你想来玩随时找我,我这段时间没别的地方可去,估计天天在店里窝着。”景程朝他眨了眨眼,“下次记得空着肚子来,请你喝我窖藏里的那些好东西。”

  “你住哪?地址给我,我送你回去。”

  景程对许子晨确实有点感兴趣,但他并不急,对方现在的状态显然不是很好,景程对趁人之危占便宜这种事向来嗤之以鼻。

  况且……

  万一宋临景赶回来了呢。

  比起某个看起来有可发展余地的陌生男孩,在这种有特殊意义的节日里,景程还是更希望能和更重要的人一起度过。

  可景程正腹诽着,还没来得及反应许子晨为什么沉默了这么半天,耳边便猝然传来几声啜泣。

  泪水如不受控制般从对方眼眶滚落,顺着下巴砸进领口,没一会浅米色的毛衣就被洇湿了一小片。

  “没,没地方住了……”许子晨啜泣着,用断断续续的短句哽咽道,“妈妈生病,买了房子也没治得好,去世了,人死了,医院也不可能让我继续呆,昨天给妈妈下完葬,花光了最后的钱。”

  “没人等我过节。”

  “我没有亲人了……”

  景程不自觉地怔住了。

  也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感受,闷闷的,像被什么密不透风的塑料薄膜缠了一层又一层。

  不知怎么,他在某个恍惚的瞬间,竟然从无措的许子晨身上,看到了十六岁的自己。

  那个茫然、痛苦、无助、挣扎,因突然失去了与这个世界仅有的牵绊,而不断进行着自我折磨的困兽般的自己。

  等回过神来,景程发现自己已经将还在默默流泪的许子晨抱进了怀里,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地摸了摸对方的发尾,不知道是在哄许子晨,还是在抚慰那个过去的自己。

  “你会煮饺子么?”景程放柔了语气,问道。

  许子晨简直乖得过分,小心翼翼地试探般回抱着景程,声音蔫蔫的,显然还在难过,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会的,我妈妈病了很多年,我从小学就开始慢慢学着独立照顾她了。”

  景程听得心软,顿时愈发觉得对方可怜,他像安慰受惊了的小动物一般,不轻不重地拎了拎对方的后脖颈,字里行间满是温和:“我都这么大了还是不会。”

  “子晨,你好厉害。”

  “保姆阿姨放假前给我包了一冰箱的饺子,你愿意帮我煮完,再陪我一起尝尝么?”像是自己都能感觉到这个借口的别扭,景程没忍住,不禁轻飘飘地笑出了声,停顿片刻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才终于诚挚地发出了邀请,“子晨。”

  “想和我回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