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 季总现在境遇的确不容乐观,他出狱后身无分文季家人没去接他,季总自己也没联系过任何人。”

  “没联系任何人?那他是怎么进的宋园。”

  下班回家的路上, 车内后排座位上,一个开了免提的手机, 音量调到最大被安置在宋舞与徐惠之的中间。

  通话那头的何同还没出公司,就收到了来自女朋友的质问。

  何同硬着头皮苦笑着说:“也许是他自己前去应聘入职呢。”

  徐惠之翻了个白眼,“你在逗我?”

  何同:“不是逗你,如果不信的话等我下班到家,这两月的通讯记录交给你查, 真不是我在背后操作安排他去的……”

  嘟一声后, 电话挂了。

  徐惠之不由得看向收回手指,容色雪白一脸平静的宋舞,“怎么不审了?”

  “没有意义。”人在眼皮子底下干了这么久的清洁工都没发现,现在追究是谁把他弄进宋园的又有什么用处,宋舞已经不想知道这其中藏着的猫腻了。

  “反正他都被开了,不是吗。”

  徐惠之一阵恍惚, 突然对身旁的宋舞感觉到陌生, 两年时间不长,但变化最大的莫过于从前被人攻讦欺负只会痛哭流涕的宋舞, 不知道是不是在宋园工作久了, 受了其他人影响,此时的她与过往有了很大的差距。

  这差距不是说变了个人,而是说就如一株柔韧的草,某天披上了一层能遮风挡雨的外皮, 她内里还是柔软的, 只是不再轻易表露出来, 这样也能免去许多伤害。

  “回去别跟何秘书吵架,这事我不怪任何人。”宋舞还冲徐惠之笑了笑,那温柔多情的脸面,一下冲淡了之前的严肃跟疏离感。

  下了车,宋舞挥了挥手,让徐惠之别送了,然后毫无压力熟门熟路地往菜市场里走去。

  最让徐惠之撑着下巴叹气的是,在入口旁的店铺里,宋舞还顺手称了半斤玉米猪肉味的煎饺。

  太市井气了,谁会想到这会是一个拥有偌大园区身价上亿的大老板呢,她这样的美人即使站在泥泞的水泥地上,都像是身着旗袍在人潮中参加宴会的。

  宋舞如今的住房是租的,她没买房,位置选得好,比邻菜市场,中间老式花园小区,附近就是中医院。

  房屋面积不大,两室一厅一卫,梅鹤年没过来时她一个人住得很好,来了后另外一间小书房就挪出来了,二人一样住得舒服。

  白天宋舞去汉林学馆上班,有重要事了再去宋园总部。

  而梅鹤年有空了就下楼走走,她本身是个退休医生,很快跟小区老居民混熟了,宋舞不在就会跟这些老头老太太在槐树下下棋打打牌,谈谈家常。

  然后等宋舞从菜市场买菜回来,两人再结伴一块回家。

  这日子过得可比梅鹤年一个人在养老院舒坦多了,与亲人生活,和一人孤零零地同外人相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

  宋舞买煎饺的那家铺子,每天下午三点开售,主打的就是手工擀皮手工包,包完现煎,玉米和肉混合在一块散发出浓浓的脂肪油香,哪怕她跟梅鹤年胃口不大,一顿都能分吃六七个。

  她买完煎饺,就往里走,照例去鱼档点一条新鲜的鱼,在老板片好之前再逛逛其他的。

  下班时间菜市场里行人多,来来往往,有穿梭而过的,也有走同一条路线的。

  宋舞拿上老板装好的蔬菜走走停停,最终在一个分叉口猛地回头望,行人分散,一切如常,可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多心了,有那么一瞬间,宋舞以为有人在跟踪她。

  背后别无异样,显然是她的错觉。

  最终在梅鹤年打电话找来时,宋舞约她在菜市场门口的水果店见面。

  小区楼道有些陈旧了,宋舞跟梅鹤年上楼时,能清楚听见脚步踩踏在水泥石板上的清脆声响。

  等到了家门口,楼下的住户似乎也回来了。

  宋舞开了锁进去,在关上门的那一刻,藏身于拐角盲点的身影缓缓暴露出来。

  晚上九点,梅鹤年在看近来热播的电视剧,宋舞把洗好的水果切盘放在她跟前,然后才回房给周采采回电话,“怎么了。”

  周采采不知在忙什么,手忙脚乱一阵才“喂”了声,道:“宋宋,你,你吃晚饭了吗。”

  “已经吃过了,你呢。”

  “哦……”周采采在那头欲言又止好半天,等做完负荆请罪的建设,才期期艾艾的开口,“我,我听说你今天回总部了,去人事部查了个人……”

  周采采跟徐惠之向来是消息共享的。

  宋舞查的人是谁,不出一个小时她那就知道了,要知道当初谁都不提季骁虞出狱的事,是两人共同约定好的。

  没想到宋舞早就获取了最新消息,最后还查出对方就隐藏在宋园,难免会让人以为是她跟徐惠之背地里勾结了季骁虞帮他策划的。

  虽然徐惠之说宋舞不怪她们,但想了一天的周采采还是决定来探探口风,有些误会她得解释清楚。

  顺便,她带来了一些更加内情的少有人知的消息给宋舞分享。

  “我先跟你保证,姓季的出现在宋园真不关我的事。”

  “我找我哥打听过了,他知道的也不多,季家现在对外封锁了许多关于季骁虞的消息,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确是被季家赶出来,听说什么都没给他,也不许任何人接济帮忙。”

  “在此之前,季家已经将他名下许多财产冻住了,季老爷子放话,三五十年不会让他回家,至于什么时候承认还有这个儿子,就得看他心情,以后事以后再说。”

  周采采心有戚戚,“我哥说这位现在处于整个圈子都失联的状态……就是想联系都联系不上。”

  周采采都不敢想,换做是她,落到这种地步该怎么办。

  这谁敢跟圈子里的联系,为了能躲避熟人看笑话,她能当场打个洞钻进去。

  这人最不缺的就是闲心,只能说还好季骁虞失联得快,不然肯定有不怕死的好事者找上去。

  万一拍个视频什么的发到网上,那可真是丢脸丢死人了。

  客厅,梅鹤年看电视看得正入迷。

  宋舞弄出来的动静都没打扰到她,直到快走到门口,适时电视上插播进来一则广告,梅鹤年才空出时间,觑着一身外出打扮的宋舞惊讶追问:“这是去哪。”

  “这么晚了,公司通知加班啊?”按照往常的习惯,这个点都该洗澡了。

  “不是加班。”宋舞露出被沙发的高度遮挡的手腕,两袋厨余和卧房的垃圾。

  梅鹤年懊恼地一拍脑子,后悔道:“看我这记性,又忘倒了。”她急急忙忙爬起身,“我来我来,你一下班就买菜煮饭,姨婆什么都没干。”

  “不用,您不是帮我洗碗了吗?”宋舞笑了笑,“电视还没演完呢,你接着看,我去就好,很快的。”

  宋舞鞋都穿好了。

  梅鹤年目送她推开门,满含愧色,嘴里嘟囔,“唉,怪我……那你早点回来,下回我得定个闹钟才行。”

  宋舞扔垃圾的地方不远。

  在小区每栋楼的下面一般都有提前置放好的垃圾桶,每天清早或是天不亮的时候就会有清洁工集体拖走。

  今晚她丢得迟了一些,来时靠门的那个垃圾桶已经被塞满了。

  宋舞绕到了另一个方向。

  她开始没发现角落里待了个人,直到异动惊醒了对方,宋舞起初以为是老鼠,不想一条优越的长腿伸出来,宋舞顷刻间傻眼。

  天黑路灯不够明亮,漆黑中的那个睡在垃圾桶旁的一团影子以极快的速度站起来,压迫感如乌云罩顶,宋舞不由后退两步,才意识到对方应该是个男人,不然怎会那么高,可惜看不到脸,大半的身材影藏在阴影里。

  他们就这样沉默而怪异的对峙,宋舞在越发波谲奇妙的气氛中犹豫要不要开口,问问对方自己刚才扔垃圾的动作,是否将他砸中。

  可阴影里的人像是羞于被撞见这样的场面,拔腿就快速朝反方向离开了,这插曲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却如过了半个世纪,足以让宋舞痴愣在原地。

  这小区不大,前后两个门,后门没有保安守,中间一小段路亮着微弱的路灯,照着男人的影子渐渐清晰,如同街边的流浪汉,闪躲不及步履匆匆。

  等对方彻底消失,宋舞紧跟着收回神智,愕然的面孔恢复平静,像戴了张面具,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思。

  “你把他开了,那他住哪啊。”

  一大清早,徐惠之嫌事不够多似的,跑到宋舞办公室唱戏文,“我听朱晃说,咱们公司福利待遇好,对困难的员工都有帮扶,就连清洁工都有员工宿舍。”

  徐惠之:“所以,你说他身无分文,又丢了工作,那他还能藏在哪啊。废弃大楼?工地搬砖?”

  这个“他”掐头去尾,没指名道姓,但彼此间似乎都明白说的是谁。

  宋舞犹如听不出话里的戏谑,表情平平地应付道:“也许结了上个月工资,还能救急。”

  徐惠之一手撑着膝盖,一手去碰茶几上的杯子,轻飘飘地反驳,“不可能。”

  “为了搞清楚何同说的到底是不是事实,我来之前特意去了信息部一趟,让他们查了近一个月的食宿监控。”

  徐惠之挑起眉头,看向不动如风镇定自如的宋舞,“你是没看到,那可真是……那叫一个忍辱负重。穷得每餐每顿只吃包子馒头,最多只添一碗稀粥……还有,他工时不长,又是经过同事投诉被辞退的,本身工资比别人低,根本拿不到多少钱。”

  “现在租房不便宜吧,我看他提供的账户都是以前的,钱打进去都会被冻结,没了我们园区的福利待遇,他哪来的钱生活。”

  徐惠之形容得绘声绘色。

  宋舞一如既往地平静。

  “公园、救护所、医院。”

  宋舞淡淡地说:“公共场所,爱心援助,只要不打扰人家应该没问题,再不济还可以捡垃圾。”

  徐惠之哈哈笑几声,随后盯着宋舞的反应,无以复加的震惊,“你是认真的?”

  宋舞:“我很像是开玩笑吗。”

  徐惠之:“……”不像。

  其实转换角度,如果是她是宋舞,在被季骁虞那么对待过后,徐惠之想她可能会杀人。

  毕竟在没遇到季骁虞之前,宋舞的日子不说惬意,那也是自由自在的,死了一个前男友又怎样。

  她自食其力,有房子有工作有存款,她怎会过得不开心。

  只是说可能寂寞了点,但那是属于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可遇到季骁虞之后呢,房子房子没了,且不说澜庭那套房是在席家算计之下失去的,却也是受了季骁虞的挑拨跟示意。

  之后呢,宋舞哪里好过了,被生母当做玩物似的贡献给他,后又弃之如敝履,狠狠糟蹋,但凡自爱点都不会原谅这狗人。

  徐惠之全当宋舞如今心思这么狠,是为了报复季骁虞当初那么对她,情有可原,情之所至都可以理解。

  “其实你想折磨他还有其他更狠的法子,随便找几家不入流的媒体或者狗仔把他现在的处境拍下来,或是跟踪报道让他社死,多的是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感到痛快。”

  徐惠之的献计不可说不狠毒,这是把人往死里整,对方都落难成那样了,到时肯定有看不惯他的对家找他麻烦。

  这就造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效果,但宋舞明显不为所动,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没有过多的显露出对季骁虞的厌恶,也没有情绪激动强烈起伏。

  她甚至还专注于批改作业,再时间过去几分钟后,看见徐惠之还赖在沙发上不走,然后疑惑地掀起眼眸,直白而单纯地示意,“你怎么还在这?不忙吗?”

  徐惠之假笑着起身。

  这一两年就跟修炼似的,宋舞应对事物的能力功法大涨,一个成熟稳重又充满魅力的女人,自身坚韧而强大,根本不需要男人打乱人生的步调。

  小区花园的保安经过沟通,似乎加强了入口进出的监管防范。

  傍晚天黑了还会组织人手巡逻,尤其针对容易藏人的角落,垃圾桶垃圾站都会被手电筒仔细照明一番,哪怕是只老鼠在这样的情境下也无处可藏。

  “宋小姐,最近小区里没有再出现可疑的人了吧?”

  保安遇见散步回来的宋舞,开口熟稔地问。

  “什么可疑的人啊?是怎么回事啊?”毫不知情的梅鹤年转头看向一旁镇定自若的宋舞,保安顺势为其解释道:“前些天接到举报,小区里有流浪汉溜了进来,为了避免造成不良影响,我们的人天天都在巡逻。”

  “这样啊,那确实太危险了,小区里好几家孩子都小,万一吓到……”

  听着梅鹤年同保安的寒暄,宋舞独自走到垃圾桶处放了样东西在上面。

  “姨婆,回去了。”

  “哎好……你说带回家吃的小馄饨呢,怎么丢了?”

  “汤底干了,馄饨都坨了。不吃了。”

  随着楼栋台阶上的脚步声响起,保安们也撤了,在恢复安静后的两三分钟里,一道隐藏在楼道下的身影缓缓从昏暗中走出,随着光亮的出现,其高大的身形彻底暴露。

  垃圾桶盖上的馄饨打开后冒着热气,汤底厚足有余,并非是刚才说的真坨了,甚至在袋子里还保留了一份完整的餐具。

  捡到它的人并不在意它的出处,不缓不慢地靠着墙吃起来,从小区保安开始巡逻那天起,男人开启了他狼狈的东躲西藏的生活。

  附近的旋转停车场,在春天外围的墙上开遍艳丽的三角梅,男人会在那里小憩。

  他知道是谁在背后跟小区保安举报的,除了女人别无其他。

  她那么恨他,连口喘息的余地都没给,但女人又十分可恶,像是知道他就在这里,这些天都有意无意会在垃圾桶盖上留下些吃的。

  就跟打发叫花子般,一边叫保安驱赶他,一边又暗自施舍。

  想到这,男人咬碎馄饨里的肉沫,吞咽得更狠了。

  就在这时,楼道里的灯亮了,这么晚了,女人吃过晚饭只会出来一趟,剩余的时间都在睡觉,这种情况下只会是其他住户,而他隐身于黑暗中,只要不是过于敏锐就不会被发现。

  可当女人出现在门口时,一切已经晚了。

  宋舞在漆黑的墙角里找到了靠在墙面上,一声不吭纹丝不动宛若假人的身影,她没靠太近,倚着楼下被人撬坏锁了的铁门,招呼不打,就叫出男人的名字,“馄饨好吃吗,季骁虞。”

  男人此刻肯定僵硬得宛如一块铁盾。

  无尽的沉默并没有耗尽宋舞的耐心,过不了多少会,墙角的阴影重新端起她落在垃圾桶盖上的馄饨填饱肚子。

  这是饿了多久,宋舞淡淡想着,她重新开了口,“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吗。”

  不用她说,是人都会知道这种情景下,一个站在垃圾桶附近,吃着别人落下的食物是什么样的举动。

  那就是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野狗。

  但男人不做声,就仿佛被质问的不是他了。

  宋舞:“真正的流浪汉可不会使勺子……你从哪里捡来的,不脏吗。”

  餐具是馄饨袋子里本身就有的,怎么可能会是捡来的呢。

  但在这沉默的眼神较量中,明知对方是故意着说的,男人还是一言不发地当场丢掉了汤勺,就在宋舞以为季骁虞会顺手将馄饨也一起扔了时,男人却当着她的面将剩余的汤底一口干掉,甚至在视线交接中,盯着她妥协地迎接羞辱。

  在看到对方用手指代替筷子,捻着湿漉漉的食物皮肉塞进嘴中,那凶狠而压抑的眼神,犹如啃食的是她身上的肉。

  宋舞眼睫眨了眨,不可承认她在这场交锋中,不由自主地想要目光闪躲,明明出言为难的人是她,狼狈至极又无可奈何的人是季骁虞,却仿佛是宋舞落了下风。

  一碗馄饨用不了太长时间就□□得一干二净。

  季骁虞丢下碗,明知宋舞是故意羞辱他,却也如了她的愿,故意作态粗鄙地将弄脏的手指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活像街边那种真正肮脏不堪的流浪汉,还吐了口唾沫在地上,然后转身就走。

  “站住。”宋舞在后边道。

  修长伟岸的身影不听命令。

  宋舞抿唇,下一刻主动跟上,很快就被对方发现了。

  眼见季骁虞突然一动不动。

  宋舞松了口气,抱着双臂询问:“去哪,你还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吗。”

  最近市里在搞创建文明城市的活动,严厉打击街边道路不文明行为,连带许多单位都在搞卫生检查,像流浪人士很难长久地待在一个场所。

  看季骁虞跟哑巴了似的不作回应,宋舞就知道她赢了,“我一直在等你。”

  等谁?他?背对着她的季骁虞不是很相信地瞪视前方,他想宋舞恨他恨得要死,等他干吗。

  为了像刚才那样针对他?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都在说他身无分文,颠沛流离日子难过,从前的天之骄子,嚣张大少爷没钱没势怎么活?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宋舞:“你求我吧,季骁虞,你求我,我给你一个容身的地方。”

  这要不是亲耳听见,男人都要以为自己出现错觉了。

  这折辱人的方式,怎会那么熟悉,换张脸,换个场景,不就是当初季骁虞对待过宋舞的情景么。

  她果然还没玩够。

  “我不。”

  宋舞愣住。

  季骁虞稍稍回头,侧面看细长浓密的眼睫在眼睑位置落下一片阴影,英俊的面孔早已因连日来的清瘦变得更加鲜明硬朗,“我不打算求你,尽管怎么欺负都随你,放马过来吧宋舞。”

  路上有住户进来,经过这里,受气氛的影响古怪而疑惑地边走边观察他们。

  季骁虞冷冷谛视过去,对方受到惊吓,避了过去。

  他也准备走了。

  没想到的是,宋舞居然也有不见有人来的惊慌,反而泰然自若地质问:“是吗,那你一路跟着我,从宋园到花园小区做什么。”

  果然被发现了,这些她都知道。

  季骁虞站定不动,宋舞犹如抓到把柄般用最平平淡淡的语气奚落他,“你不是很厉害吗,保安每天巡逻都抓不住你,天天跑来这里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这上夜班的。”

  夜班倒不至于,不过确实是十分勤快地在这打卡。

  原以为说的话会遭到犀利的反驳,没想到最后听到的却是破天荒的一句,“来看看你。”

  宋舞:“……”

  男人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回应,没再久留,这回是真消失在路上。

  “什么,你见到他了?”

  在被告知发现了季骁虞的行踪后,徐惠之如同听见什么爆炸新闻般瞪大双眼,扭身挡在宋舞面前,想要探听更多消息。

  她实在是太好奇了,而且宋舞是不是太稳得住了。

  “怎么样,你们交流过了?发生了什么,他现在是不是过得很惨?他……”

  面对徐惠之的追问,宋舞回想那天晚上的情形,轻轻应了声,“不惨,他很有骨气。”

  蹲了两年监狱,脾气还是那么硬。

  “这怎么说,他现在在哪,找了什么工作啊。”

  “不知道。”

  “可能睡大街吧,他不愿接受别人的接济。”

  “哈?”

  宋舞帮徐惠之轻轻合上吃惊的嘴巴,模样认真,瞧着不像是在说假话,当然她有一半属于实话实说。

  季骁虞有他的骨气,要让他低头,那得历经千难万险才能成功。

  宋舞对徐惠之道:“帮我个忙好吗。”

  天气下起了雨,空气中的寒意比春意更快让人产生反应。

  没去花园小区的几天里,季骁虞如同赌气般在找了份活干,那天让他在楼栋下被宋舞发现,是最让他后悔的事情,不过起码比戴着手铐被她看见强。

  白天季骁虞在工地上帮人干活,夜里会在公用的水池边打理自己,等到没人的时候会找个不被打扰的地方借宿。

  他短时间不会再去跟踪宋舞,就像一个男人的尊严不会三番两次地凑上去让人耻笑践踏。

  当然,如果天气好的话,他会选择用日结的钱去花店挑一支最贵的花带过去。

  这天也是趁着夜色,像往常那样靠在墙壁静等对方的出现。

  他没来的这些天,垃圾桶盖上似乎也没再出现被人故意丢弃的食物,一切亦如昨日,寻常庸碌。

  楼道里的灯亮起,听着动静,男人不由自主挺直了腰身。

  “怎么是你。”

  一双凌厉漆黑的利眼直视出现在铁门外的人影,那些故作矜持的随意慢慢消失。

  勾着钥匙,没有一丝防备的徐惠之被陡然出现在眼前的人物震惊到失语,这是季骁虞,那位不可一世的季总?

  劣质的衣服材料,染了灰尘变色的运动鞋,许久没被打理坚硬如刺的发质,与从前风发意气矜贵无两的大老板判若两人。

  “宋舞呢。”

  徐惠之的注意力被拉拢,男人拧着眉头,目光在她手上那串房屋的钥匙上停留,以不容商量的口吻居高临下的命令,“这是什么意思。”

  “她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星期。”

  眼看季骁虞浓稠如墨的眸子中,冷意越来越盛,徐惠之收起目瞪口呆的嘴脸,简洁而清晰地道:“我是来帮她退租的,梅姨婆身体不好,宋舞陪她回苌州养老院居住,并且不打算再回来了。”

  “她告诉我,要是你来找她,就让我实话跟你说。”

  “季总,宋舞替你把宋园打理得很好,她打算还给你了。”

  梅鹤年毕竟年事已高,来建海小住可以,时间一长,还是想念故土。

  她的老伙计也经常来电话催促她回去,养老院的老人并不是各个都是孤家寡人。

  但是人到一定岁数,就算有家人,那也是孤独寂寞的,小辈们正值青春,各有各的生活,根本不会常陪伴在身边。

  就算是老头子老太太,头发掉光了,戴着一副假牙,那也算是同龄人,有伴有共同语言,能抚慰心灵上的空虚。

  而将梅鹤年安置好后,宋舞在苌州的老房子里落了跟脚。

  就在日前,租住梅鹤年房子的租户到期了,宋舞代替她将房屋收回,对方退房花了两三天的功夫,人走后宋舞便自己打扫起来。

  徐惠之打电话过来时,宋舞正从外边采购回来,买了一堆清洗剂,打算将厨房和厕所好好清洗干净。

  徐惠之:“事情帮你办妥了……但是那个人不同意,人也不见了。”

  在话筒里,徐惠之犹豫猜测,“我觉得应该是去找你了,你小心一点。”她还想说,要是宋舞不想见季骁虞,大不了撕破脸皮报警。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宋舞走上楼梯那一刻,就被门口伫立的人影吸引停下了脚步。

  从建海不见的男人赫然出现在她眼前,没有行李,轻装便捷,宛如饿狼的眼神从宋舞现身起就恶狠狠地落在她身上。

  季骁虞直勾勾地瞪着宋舞,目光似乎要化成实质,将她盯穿一样。

  可让他想不到的是,即使到了这种面对面的地步,宋舞看见他了,却依旧不受影响,一脸平静地从他身旁走过,开锁开门,一套流程熟练非常。

  然后季骁虞听见砰的一声,大门关上。

  像有一阵风,化作一只手,化作比漠视更响亮的巴掌。

  你不是骨气硬吗。

  你不是放马过来吗。

  你怎么还会觉得脸上火辣辣啊。

  咬着牙,面孔狰狞到红胀的男人紧握双拳,反复质问自己,压制住内心不断翻涌来的潮浪,直到将所有怨怼无声用力地咽下。

  一场拉锯战被莫名其妙地开始了。

  宋舞发现第二次拉开门,看到季骁虞在门外并不是意外。

  曾经与姨婆住过的老房子成了对方的根据地,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只要宋舞出门,就能发现对方或靠或站地等在外面。

  并且一句话不说,只要宋舞不开口,对方绝对不会多一个字。

  宋舞从季骁虞身旁走过,今天是养老院做义工的日子,会有许多小朋友来,她做了奶香可口的饼干蛋糕,还穿了条花裙子,看起来知性而美丽。

  而被无视惯了的季骁虞,纵使眼珠子盯她,盯得怨念深厚,目光红得几乎能滴得出血来,都阻挡不了宋舞离去的脚步。

  就在他以为,宋舞再也不会开口跟他说话时。

  当他跟到了出租车旁,宋舞返身回首问他,“你没有自己的事吗?”

  数数日子,季骁虞找来苌州快半个月了,明明连徐惠之都没告知过他梅鹤年的住址,身无分文的他是怎么在两三天之内找来的?

  有时半夜,宋舞睡不着从卧室里出来,走到厨房喝水,隐约还能听见门口走动的动静,清早起来就能看到季骁虞蹲在角落,像是一夜没睡,疲倦而阴鸷。

  “你没有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么。”

  季骁虞突地脸色微变。

  “别再跟着我了。”有意说完的宋舞连挽留的机会都没给,直接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季骁虞应该是不知道养老院在哪的,这下应该不会再跟着她了。

  被抛下的季骁虞注视着这一幕,直到载着宋舞的车子彻底没了踪影,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轻嗅身上的衣物。

  很明显宋舞刚才那番嫌弃是有意表露出来的,但季骁虞不可避免地有受影响,即便他觉得自己身上没有异味,还是会因为宋舞的话想要将自己收拾干净。

  用身上仅剩的钱随便开了个钟点房,彻彻底底清洗一番,连耳后根和脚趾缝都没放弃的季骁虞焕然一新,可当穿戴着酒店的浴巾,挺着人鱼线分明的胯骨出来看见床上脏了的衣服时,那股子敢于重新站在宋舞面前的勇气如淋雨的柴火,火势从高到低。

  算了,至少他洗得够干净,连下面粗粝浓黑的毛发都仔仔细细搓过没疏漏一毫,衣服脏点,但脏不到内里。

  回到宋舞的住处已是黄昏,往常每家每户都该做起晚饭。

  宋舞也不例外。

  然而当季骁虞刚走到小区附近,就看到周围聚集了一大批人,议论纷纷。

  有见过几回的住户,带着儿孙在饭点时却不敢进,当听清议论的内容后,季骁虞也看到了小区内其中一栋楼里冒出的滚滚大火,浓黑的硝烟在上空咆哮着翻腾。

  “报火警没有。”

  “快打119,快啊。”

  “哎哎,谁进去了?快拦住……不许进去,等消防过来!哎!”

  冲破防护的季骁虞紧抿着唇,眉头狠蹙,面色凝重地直接往冒火的房子冲去。

  起火的并不是宋舞所在的楼层,但却是她楼下,按照这样的速度很快就会烧到她那,并且中间有火势阻挠,就是想逃也逃不了。

  “救火啊,快救火啊……”

  “走吧,所有人远离这里。”

  “我孙女,我孙女还在家里……来人啊救救她,求你们救救她!”

  “等等,有人跑进去了!”

  季骁虞的身影如同一匹马,速度快得只来得及让人看见背后的残影,他内心的焦灼在脸上无处遁形,所有矜持的遮掩都像一块布被撕得干干净净。

  他来得太晚了,大火烧得飞快,墙面温度升至一百°,当人一靠近一股烟熏的火海便扑面而来,顷刻间连头发都能直接烧成飞灰。

  他听见楼上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哭喊,“奶奶……我要奶奶。”便意识到对方应该是刚才要找孩子的老人的孙女。

  可是宋舞呢,她有没有事,她为什么不出声?!

  他宁愿发出求救信号的人是宋舞,也不愿对方悄无声息,楼梯上的浓烟熏得人双眼发疼,呼吸难受,喉头的刺疼一阵一阵。

  纵然再嚣张的一人,面临危险的处境头皮也会绷紧,甚至身体发出必须马上逃离的信号,可是……宋舞还在里面,即使是刀山火海,他也要一往无前!

  火,浓浓大火,季骁虞冲进去了。

  楼梯上有一道小小的身影,不断伸手哭嚎,“叔叔……呜呜呜……叔叔你是来救我的吗?”

  “宋舞!”季骁虞冷着面容,置若未闻只朝着宋舞的方向奔,“宋舞你在不在,听见没有,回话!”他扯着嗓子更加卖力地喊。

  而面对身后跟过来的小女孩,季骁虞心中十分残忍地拒绝了她的请求,比起旁人,他只在乎唯一能在乎的人的死活。

  就是拼了这条命……

  “呜呜呜叔叔……”

  小女孩还在哭,火势越来越大,即使在楼栋内,外面的声音似乎还能听见。

  人们的呼喊,老人的求助,以及……消防车的鸣笛!

  就在门口,季骁虞还在奋力敲门,然而宋舞迟迟不应声,季骁虞心中的担忧就越发严重。

  墙角的小女孩已经因为吸入过多的浓烟出现呼吸困难的情况。

  季骁虞仅是飞快瞥了一眼,便狠心收回视线,继而更加着急用力的拍打大门,他该死的无比痛恨苌州这个老城区,家家户户木门外还要安装一道铁门的习惯。

  他拼命地去掰,挥舞起拳头捶打锁口,只想打开一条通道好进去救宋舞,哪怕手背指甲中都是烟灰与血渍。

  “宋舞!!!”

  “里面的人快出来,火势已经刻不容缓,非常危险。”外边空中响起要求撤离的喇叭声。

  “叔叔……”

  迟迟打不开那道逐渐发烫的铁门,阴沉如水的季骁虞裤腿被人碰了碰,他低头,灼痛刺眼的双目勉强看见了朝他爬过来的小孩,“救救我吧,叔叔……我不想死。”

  想起老人丧如考妣,老泪纵横的痛苦模样,一声声凄厉的哭喊回荡在耳边。

  一颗心系在失去联系的宋舞身上的季骁虞面无表情的开口,“怎么办,我也不想你死,可我只想救她。”

  “其实死并不可怕……眼睛一闭,很快就过去了。”

  老城小区许多房屋的水电都老化了,有的家里热水器的管道本该三五年一换,但不讲究的基本用了十几二十年都还在持续使用。

  这就是导致发生火灾的缘由,宋舞从养老院回来的比较晚,等她知道她所居住的小区发生火灾后,那里的房屋已经被烧得焦黑焦黑。

  她心惊肉跳地走进小区,消防车还没离去,在楼下围观的群众无数,都在热议事故的发生,人群中还有许多人在哭。

  “我小孩……我小孩还在里面……”

  “天杀的,没了,什么都没了……”

  救火的进程已到末端,楼顶的火势奄奄一息,只剩浓烟。

  宋舞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一片惨象,联想到被她抛下的季骁虞,他近来都没地方去,不是蹲在她家门口就是等在那一天一夜。

  火灾发生时,季骁虞是不是也在里面?

  她在人群中开始搜寻那张熟悉而可恶的面孔,期间还看到了被烧死放置在担架上盖上白布的尸体,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脑子嗡嗡,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突地。

  一段痛哭流涕的对话打断了她的臆想。

  那是住她对门的佚䅿邻居,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平常和她年幼的孙女住在一起,子女在外打工。

  宋舞飞快转过身,只见老人正对着一道满是黑灰,像是从炉灰里挖出来的人用她那僵硬而削薄的腰脊,激动地不断做出下跪的架势,朝男人鞠躬,“谢谢谢谢,……”

  宋舞拖着沉重的脚步超前挪动。

  似是若有所觉,背对她的身影猛地扭头,二人视线如电光火石擦碰那一刻,天地间仿佛除了对方所有声音都听不见。

  宋舞松了口气。

  从刚才起就重重压在她胸口的巨石,如同被大力抽走般,令她浑身一轻。

  下一刻,宋舞被狠狠撞进一面坚硬宽阔的胸膛,空气中荡起难闻的黑灰,那是第二次,男人闷重而压抑地发出一道凶狠且微小的哽咽。

  起初她还以为听错了。

  可陡然湿热起来的肩膀让宋舞相信那是真的,她无措地不知道怎么该安慰突然变成这样的季骁虞,她想他刚历经生死,应该心惊后怕实属正常。

  可是在几秒后,一道声音委屈而低沉地说:“我低头还不行吗……”

  “我向你一辈子低头,你别吓我了。”

  如果感情是场较量,双方手执刀刃相见,那么在虚惊一场后,季骁虞愿意将尖刃对准自己,亦或是抛下武器。

  宋舞浑身上下都能感觉到男人死死抱紧她的力气,勒得她全身发疼,明明她什么都没做,连手都没放到他身上,对方却好像吓破胆一样,魂飞魄散到身体在微微颤抖。

  最让她感到震撼的是季骁虞紧紧抱着她贴在耳朵上说:“我都想好了,把那小孩送出去,我就再进来,我担心你一个人在那屋子里,要死我都陪你一块死。”

  宋舞艰难地回应,“什么死不死,没有这个必要……”

  好不容易听见这样一句话,季骁虞跟重新活过来般血液沸腾,他直接打断宋舞,斩钉截铁答道:“有。以前,没能救得了你,这回再救不了,我就跟你去。”

  宋舞彻底怔然。

  季骁虞紧扣着她肩,布满血丝的双眼因外部刺痛的原因不受控制地流下透明的泪痕,“别想再抛下我。”

  “答不答应?”

  “伤员,伤员……抬上,送去医院!”不远处组织救援的喇叭喊道。

  很快周围涌出两个医护,在指挥下将毫无防备的两人分开。

  宋舞看着季骁虞一脸错愕的被人压上担架,失魂落魄又黢黑狼狈的样子像头失意的大黑熊。

  “等等,宋舞。”他朝她的方向伸出手,想过来,被接连几个援救的人员拉住。

  季骁虞:“操,放开我,宋舞!!”

  “答应我!!”

  静静望了会男人宛如困兽,做着徒劳争斗的笨拙画面,宋舞选择默默背过身,“再说吧。”

  她和季骁虞的开场总是不可理喻,明明是两个成年人,在感情中却总像未长大的小孩,踉踉跄跄,固执又不讲道理。

  如果说感情不是非黑即白,伴侣也不是生来就适合彼此,经历打磨才能真正心意相通,那么就让时间来证明他们是否还能继续下去。

  爱人的路上皆是荆棘,也许下次,会开出鲜艳的花呢。

  —— 终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结束,he内容在番外。

  下一篇开古言《厌春花》,有兴趣可收藏。

  感谢一路支持,番外再见。